军令传下,北府兵如臂使指。骑兵扬起烟尘,沿着战场边缘疾驰,很快封住了秦军向西逃窜的路径;步兵阵列合拢,长枪如林,将南面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唯有北面,通往盱眙的方向,始终空着一道口子。
北面!从北面突围!”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溃散的秦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似的朝着北面涌去。
彭超和俱难被裹挟在人流中,身不由己地向北奔逃。彭超回头望去,只见北府兵并未追击,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像一群驱赶羊群的猎人。
三阿之围解除,剩下的便是最后一战。
彭超和俱难率军北撤,毛当率军也从堂邑北上,毛安之率军占据堂邑。
谢玄进军驻扎在石梁,与田洛会师统帅五万北府兵北上,西侧毛安之率军两万北上配合谢玄。慕容德、桓伊、谢石率舟师乘潮而上,焚淮桥封锁淮水。
五万大军追击下,彭超、俱难临时驻扎小城,谢玄兵锋所指,彭超、俱难被迫迎敌,谢玄再度大败秦军。
此刻毛当与毛盛率军与彭超、俱难会师,收拢残兵仍旧有两万之众。
暮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压在这片土地上。
两万秦军挤在这里,甲胄上的泥污混着血渍,在残阳下泛出暗褐的光。彭超拄着剑半跪在地,裤腿被箭射穿的窟窿里渗着血,他抬头望着毛当,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毛将军…… 这仗…… 没法打了……”
俱难蹲在一旁,双手插进泥里,指节抠得发白。他麾下的士兵正围着一口空了的粮锅,用石块敲出 “哐哐” 的闷响,那声音比哭嚎更让人心里发寒 —— 那是绝望的节奏。
毛当扯掉头盔,露出被汗水浸透的发髻。毛当也是前秦名将,曾经率军攻取梁、益二州,镇守汉中,参与襄阳之战,如今却又在淮南战场。
六万大军折损过半,剩下的两万,饿得眼冒金星,甲胄扔了一地,连握矛的力气都快没了。
俱难与彭超是溃败,毛当率军是有效撤退,手里还有些粮食,但是也不多。
这个时候毛当便不再顾及当即下令毛盛带入四周劫掠粮食。俱难与彭超有些不肯:“毛将军,陛下交代过要严明军纪啊!”
毛当大怒:“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那些干什么,要是没有粮食怎么打仗,几万人没等晋军来了自己就饿死了。这么多人全都死在这里,老子丢不起这人!”
俱难与彭超没有再说话,毛当还是嘱托道:“拿富户家的粮食即可,别为难穷苦百姓,也别闹出人命了。”骑兵四散出去劫掠了些粮草。
勉强吃了顿饭休整了些许,毛当看着地图思量下一步。
现在可以劫掠些富户有些粮食,虽然少总好过没有,毛当知道现在首要的是振奋军心。
毛当抓起一把泥,狠狠砸在地上:“我知道你们饿,知道你们怕!盱眙丢了,粮道断了,谢玄的刀就架在脖子上 —— 可你们想想,身后是什么?”
他指向北方,声音陡然拔高,像一道鞭子抽在每个人心上:“是关中的家!是你婆娘给你缝的棉袄,是娃子在村口等你带糖回去!想回家不?”
河谷里静得能听见风刮过草叶的声音。有个年轻士兵突然哭出声:“想…… 俺想俺娘……” 这一声像捅破了窗户纸,抽泣声顿时连成一片。
“想回家,就拿起家伙!” 毛当弯腰捡起一杆断矛,矛尖上还挂着块碎布,“晋人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儿,做成填河的泥!可咱秦人不是泥!是爹生娘养的汉子!” 他将断矛狠狠插进地里,矛杆在暮色里颤得笔直,“今天,咱不跟他们比粮多,不比甲坚,就比谁命硬!”
“看见前面那道山口没?” 毛当指向河谷尽头的狭窄隘口,“过了山口,就是淮水支流,顺流而下能绕开盱眙!只要冲过这道口子,咱就能北渡淮水,就能回家!”
毛盛猛地站起身,剑拄在地上当支撑:“毛将军说得对!拼了!死也要死在回家的路上!” 俱难也抹了把脸,抓起身边的盾:“弟兄们,跟着毛将军冲!”
士兵们慢慢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刀矛。有个老兵从怀里掏出块干硬的麦饼,掰成两半塞给身边的少年兵:“吃口,有力气冲。” 少年兵咬着饼,眼泪混着饼渣往下掉,却把矛握得更紧了。
淮水到了最后一战,谢玄在山口南侧的高地上勒住马。暮色里,秦军的阵列竟慢慢齐整起来,虽然甲胄杂乱,却透着一股拼命的狠劲。“奇怪。” 谢玄皱眉,对身边的何谦道,“秦军溃败至此,怎么突然有了章法?”
何谦眯眼望去,只见秦军阵前那员老将正挥矛指向前方,吼声隐约传来:“…… 回家……” 他恍然大悟:“将军,是毛当!这老贼在煽惑军心,想做困兽之斗!”
谢玄点头:“哀兵难破。传令下去,阵脚稳住,弓箭手上前,先挫其锐气。”
鼓声再起时,秦军动了。毛当亲自带队冲在最前面,他的铠甲早没了光泽,却像一头被逼到悬崖的老熊,每一步都踏得泥地震颤。
两万秦军跟在他身后,没有呐喊,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像一股浑浊的泥石流,朝着山口涌去。
毛当的左臂中了一箭,箭簇穿透铠甲,带出一串血珠。他没管,只是吼着:“杀过去!回家!” 他的矛挑翻了两个晋军弓箭手,硬生生在箭雨中撕开一道口子。
“北府兵,随我杀!” 谢玄拔剑出鞘,北府兵的长矛阵如墙推进。矛尖刺入肉体的闷响、骨头断裂的脆响、士兵的嘶吼混在一起,在河谷里炸开。
田洛一马当先阵斩彭超。
盱眙方向桓伊军、淮阴方向慕容德军,西边的毛安之,南边的谢玄北府兵。
即便是毛当率领的秦军如同一支哀兵,但此刻已经无力回天。
谢玄不想再徒增伤亡,淮南战果已经很大了,没有必要为了一支小股部队搏杀到底,所以围三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