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昆仑之行(1 / 1)

“陛下,慕容姑娘求见。”

连靖思虑再三,终是将慕容婉近况禀明。

“她所作所为确难宽宥,但她屡次以死相逼求见圣驾,臣实在不忍。”

景深视线只落在奏折上,头也未抬。

“派人严加看管,若伤重便让安宁郡主去处理。”

笔尖顿了顿,他又道。

“病愈后仍每日押送织造局劳作。”

安宁郡主正是虞紫苏的封号。

连靖听得景深不愿再见,斟酌片刻才开口。

“看她近日表现已有悔意,毕竟是清清姑娘的姐姐,长久幽禁下去……”

“没人有资格替受害者原谅凶手。”

景深手中毛笔顿住,慢慢抬起头,眼神冷得刺人。

慕容婉把清清伤到这种地步,留她一命已经是极限,绝不可能轻饶。

连靖心头一颤,立刻跪倒在地。

“是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那冷冽的模样让他不由得想起过去。

原本因清清姑娘而生出的几分温软,如今已随她离去消散殆尽。

景深目光垂落阶前,清清容颜忽地浮上心头。

若她还在身边,见他这般动怒,定要嗔怪“凶巴巴”。

“起来吧。”

他声线稳如静潭,唯有扣在龙椅上的指节泛出青白。

分明万事皆可从容应对,唯有和她相关的人与事,总能轻易掀翻这层冷静。

连靖心间稍缓,记起另一桩要务。

“昆仑论剑之期将近,以往因朝务缠身未曾赴会,今年可需以江湖身份列席?”

这话说得着实委婉。

自当年江舟渡、江殊遇兄妹于昆仑之巅一战惊天下后,大梁江氏再未出武学奇才。

世人渐渐只知其皇族血脉,而淡忘武林威名。

景深天资卓绝,得到飘渺神功后更如龙归沧海,初涉江湖便有“雁回九霄”的美名。

连靖望了眼上首明黄的身影,暗忖江氏百年沉寂,必能在此代重振声威。

景深指节轻叩案角,片刻后沉声道。

“准。一应事宜由你督办。”

他原先轻看武林势力,此番破局却仰仗苍穹派倾力相助。

而今该门派已经效仿南朝的崇贤书院,改制为苍穹书院,专为朝廷培养人才。

唐锦作为救驾功臣,受封成了大梁第一位女官,将书院安排得有条不紊。

若能借昆仑论剑重登武林之巅,既可续接武脉,又能慑服江湖群雄,不失为一桩好事。

得了首肯,连靖当即领命而去。

香炉烟雾袅袅,景深合上最后一本奏章时,不知已过了多久。

他盯着案头那只泛着焦黄的纸青蛙,思绪渐渐飘远。

忙着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停下来满脑子都是清清。

她偷笑着转动眼珠,生气时鼓起脸颊,针灸时神情专注,在自己怀中悲伤痛哭......

怎么放得下,如何忘得了。

他极力想靠近,却又怕令她痛苦更深。

隔着上一代人的恩怨,他们今生注定只能相忘江湖。

纸青蛙边角被摸得翘起毛边。

景深从袖中取出那机关已破的九宫星盘,静静望着出神。

他知道自己终身都不能解毒了。

好在他们共同经历了许多,靠着这些回忆,他还能勉强走下去。

“园中风大,仔细着凉。”

封无痕抖开披风,覆上清清肩头。

她没有回头,继续用花铲翻动泥土。

庭院里各色曼陀罗开得正艳,浓郁花香几乎甜成蜜浆。

“我来帮你。”

封无痕蹲下伸手去接花铲,却被清清侧身避开。

“不用,已经好了。”

清清鼻尖沾着泥点,拍实最后一处浮土后起身,眼前忽地发黑。

“当心。”封无痕迅速扶住她臂弯。

许是沾染了太多曼陀罗香气,她发丝间溢出的清甜气息让他心神恍惚。

“我没事,去那边坐,我给你诊脉。”

封无痕外伤已经痊愈,内息却仍带着几分滞涩。

清清因体弱无法施展神针七篇,只能开药让他内服调理。

“并无大碍,只是运功过急损耗真气。”

见她目露疑惑,封无痕温声解释。

“昆仑论剑将至,这是重振游龙帮威名的时机,练功比往日勤了些。”

清清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封无痕胸口泛起一阵郁结。

“小时候师父罚我加练,你总悄悄给我留糕点,还说‘身子比武功要紧’。”

儿时他在雪地里扎马步,清清每次都把偷藏的烤红薯硬塞进他怀里。

见他不听劝,小姑娘还急得直跺脚:“再练下去要冻坏的!”

他笑着拨开石桌上几片落叶,仿佛只是随意闲聊。

“可现在,你几乎不会对我说一个‘不’字。”

“那时年纪小不懂事。”

清清低头整理药箱,“封师兄自有主张,轮不到旁人置喙。”

一阵风卷着花瓣掠过石阶,她不禁咳嗽起来,裹着披风的手紧了紧。

明明还未入冬,她已经常常觉得冷了。

封无痕伸手拂去清清发间半片花瓣。

“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懂事。”

他鼻尖几乎触及她耳畔的碎发,曼陀罗香混着她身上药香让人心醉。

清清霍然起身,衣袖扫过冰凉的石桌。

“我们早就不是小孩了。”

“是啊。”

封无痕眼神一顿,旋即笑着退后半步。

“都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目光扫过她后颈凝脂似的肌肤,他瞳孔微微扩散。

“此去昆仑山,快马加鞭往返也要月余。留你一人在此我实在难安。”

封无痕向前半步,袍角紧贴她裙边残花。

“你陪我同行可好?”

清清低下头,手指绞着披风系带。

“你去办正事,我跟着会添麻烦。”

“怎会?”封无痕立即抓住她手腕。

“有你在身边我才安心。”

见她仍要开口,忙补了句:“况且我内伤还未全愈......”

又一阵风过,曼陀罗的香气愈发浓郁。

清清倏忽抬头,定定直视封无痕的眼睛。

“封师兄。”

“我在。”

这声应答快得超出理智,仿佛被人拽着喉咙应声。

封无痕怔了半息,很快又扬起微笑,眼底带着不容置疑。

“清清向来体贴,定不会让我失望。”

她重新垂下眼睫,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