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山鹰坠落(1 / 1)

就在出伯已几乎陷于绝望,瓜州的援军又迟迟未至之时,海都军中,一场大规模且影响深远的变乱正在秘密进行。

“叔父我已和阳翟王、阿泰王商议好,就在明天总攻部署会上动手,汉人说‘庆父不死,鲁难不已’,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贤侄,殿下,叔父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也要有所行动啊”坎哥向阿只吉和盘托出了诸王的计划。

“那高昌王…”阿只吉有点担心地问道,“那老东西,他兄弟龟兹王当场被杀,他居然这么快就忘了,阿泰王去稍微试探了一下,这老顽固食古不化,非要跟着汗王与元…朝廷对抗到底,还好汗王怕瓜州的援军到达,把他打发去守西宁了”坎哥回道。

“不会把消息透露给我父汗了吧”阿只吉想起海都,打了个寒颤问道,坎哥想了下,摇了摇头道“只是稍微试探,应该没有什么,不过你父汗雄才大略,怕会想得深远,为免夜长梦多,明天就要…”坎哥恶狠狠地作了个向下砍头的手势,阿只吉又打了个寒颤。

“王府护卫亲军如何了,殿下”坎哥问道,阿只吉点点头道“4个总管,1个是随我父汗多年的亲卫,我没去找,剩下3个总管都有试探,目前有2个总管已完全赞成归顺朝廷,1个虽对父汗年年征战不满,但也没有明显要归顺的意思”。

坎哥点点头道“一半也够了,不过明日军议王帐一定会布满你父汗的亲卫,有什么办法吗”。

阿只吉摇了摇头道“那数百亲卫,都是以前追随父汗的将士遗孤,父汗将他们抚养成人,他们视父汗为父,决不会背叛父汗”,坎哥想了想道“这些人忠贞不贰又武艺高强,且熟悉战阵,万一帐内异动,他们一拥而上,诸王护卫有限,如何是好”。

“我与亲卫万户也凡措关系交好,我跟他说一声,明天无需500亲卫,300即可,缺额由护卫亲军总管速去师那里补齐”阿只吉想了下道。

“能行吗,你父汗会不会有所猜疑”坎哥有点担心道,阿只吉想了想,摇摇头道“我只说是父汗之令,也凡措不会去问,他的级别也进不了我父汗的王帐,但明天一定要成功,否则就全完了”。

“速去师只能补200人过来,拖不了多长时间,王帐内如有异动,叔父要和诸王埋伏军兵在四周,到时迅速出击,才能成功,稍有迟疑或拖延,后果不堪设想啊,叔父”阿只吉忧心忡忡地又说道。

坎哥点了点头道“已跟诸王集结了3000护卫精兵,埋伏在王帐四周,一有动静,王帐外诸王和叔父的上百侍卫会一边协助速去师拖住那300亲卫,一边发出鸣镝,只需最多一刻钟,3000精兵就会杀入〞。

阿只吉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放心下下,尤其是他已开始汉化,这“弑父”的罪名,让他始终心存惧愧,他长长叹了口气。

坎哥看出他心神不宁,说道“终究是要流血的,殿下也不必太心存愧疚,汉人说‘大义灭亲’,殿下和我们,是为了窝阔台的百万部众和父老着想,也是为这天下太平着想,没有对不起谁”,不过,他说完这话,也还是有些心神难定,心想:明日,真的能万无一失吗。

海都也并非毫无觉察,但他自己的弟弟和长子也参与了谋逆,他却没有想到,他知道诸王都已无战心,自己的汗王亲军也有不满,但他还是不认为,在这胜利果实已经唾手可得之时,这些人会忍心功败垂成。

不过,他也反思了一下,30多年来,西域刀兵四起,烽烟不断,虽说他个人并不愿这样,但形势却迫使他不得不战斗到现在,如今,人心厌战,家眷很可能不是被俘就是远逃金帐去了。

海都也拟定了2个方案,一是打下海东后横扫成都,然后与大帝和谈,只要能保证所有人生命财产安全,并赐一块地方,足以让窝阔台一系的部众生息繁衍,他愿意带全体部众臣服朝廷,撤出川西;二是和议不成的话,他就率军劫掠川西,然后向西进入藏地,在那里占一块地方休养生息,不到万不得已,不再侵扰中原,也不与朝廷为敌。

海东眼见一鼓便可下了,今日军议主要是商议如何到川西,占据成都后怎么办的问题,想起出伯一定会抵抗到底,难免一死,海都叹了口气:唉,太可惜了。

如今,海都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弟弟、长子等家人和诸王的支持,为了表示对大家的诚意,他下令宰杀了只一直没舍得杀的羊,准备犒劳一下大家,这是剩下不多的一点牛羊的大部分了。

海都本想干脆不带亲卫,只和长子率少量亲随前往,但在临出发时,他收到密报,诸王最近经常在一起秘密议事,还是小心为妙。

他倒不担心有人胆敢在军议上对他动手,从来只有他在军议或宴会上对他人动手,但他一瞬间又想起这帮诸王们各个自私自利,老是妄图怂恿他人在前拼杀造反,自己在后捡果子吃的种种丑态,一下又有了想杀人的冲动,手一下按在了刀鞘上,不过眼下他自己也不想战斗下去了,还能说别人什么呢,他长长叹了口气,松开了握在刀鞘上的手,随手一招,带着500亲卫前往大帐。

“诸位,依本汗看,海东明日最多后日即可拿下,之后,我们该怎么办,是趁春日到来先在这西宁路放马,待春草养肥马儿再进军,还是拿下海东后马上进军川西,毕竟,兵贵神速嘛,诸位怎么说”海都说完拿起金杯,向诸王敬酒道“来,不急,先吃酒〞,说罢一饮而尽。

诸王饮完酒,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吭声,只有海都的弟弟坎哥想了想,站起来道“兄长,大汗,我们还要打到何时,数十年来,大漠戈壁刀兵不止,部众尽是老弱孤寡,汗王还是息兵议和吧”。

海都的眉毛猛地眺了一下,他看了弟弟半天,长叹一声道“诸位是不是都是这个意思”,众人纷纷道“恳请汗王息兵,给窝阔台一脉留点元气”。

海都点了点头道“其实本汗也不想再打下去了,但如今我们已经占领西宁,大败元廷,只要拿下海东,随时可进军川西,一旦到达川西,忽必烈必然遣使与我们议和,我们那时息兵,一定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汗王,我们能不能不攻海东了,自来西宁两个多月,我们近25万人马加上路途损失,折损近半了,定…出伯现在虽然只剩万把人,但都是精锐的探马赤军和侍卫亲军,一鼓而灭怕是不易,川中援军虽是3万嬴弱之众,但如组织得当,也还有一战之力,更何况,如今那出伯已进封定王,是议政亲王之一,如有不测,朝…元廷岂肯干休”阳翟王站起来,慢悠悠地说道。

海都吃惊地看向阳翟王,诸王什么时候敢这样跟他说话,他又看看阿泰王和很少出征、一般只负责镇守八都万户地哈喇火州的哈密王,以及自己的弟弟坎哥,顿时明白了什么。

海都猛地掀翻桌案,大吼道“一击之后就可横扫川西、饮马嘉陵,难道你们真想功亏一篑,至于出伯,虽有些能力,亦是本汗手下败将,他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一战之力”。

众人都不吭声也不点头更无以往赞歌之声,海都点了点头“本汗明白了,也罢,今日本汗不想杀人,你们不出兵,本汗自带王府亲军去攻海东”。

海都说罢便准备离开,大喊了一声“阿只吉,咱们走”,但却毫无回音,海都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安,他“噌〞地一声拔出宝刀,大叫道“侍卫何在,护本汗离开”。

阿泰王向坎哥使了个眼色,须臾,帐外便传来喊杀声,海都脸色变了变,但仍很镇静道“原来你们早想谋逆,既然如此,那就试试我宝刀是否锋利吧”。

阿泰王、阳翟王、哈密王和坎哥也早已起身,纷纷拔出刀来道“天下锋利的宝刀未必只有汗王你一把〞,说罢全部带领自己的护卫杀上前去。

很快,哈密王就死在海都刀下,眼见阿泰王也要丧命,忽然,“呯”的一声,斜刺里一把刀格开了正砍向阿泰王胸口的宝刀,海都盯晴一看,不可思议道“阿只吉,是你”。

阿只吉还没回答,一名浑身是血的亲卫倒进大帐,断断续续道“汗王快走,我们被包围了”说罢便咽了气。

海都愣了一下,忽然心口一疼,一把刀从前胸透了出来,他转身一看,是自己的亲弟弟坎哥,他大笑道“好,好,坎哥”,说罢将刀从前胸拔了出来,鲜血溅出一米开外,他喃喃道“总算…解脱了”。

海都嘴角流出血沫,眼睛慢慢失去了光泽,在这最后时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生的经历。

十四岁从军,十五岁带兵,十六岁随叔父拨都西征,十八岁与拜达尔等人,在东欧草原以6万之众大败波兰-立陶宛的10万联军,22岁回到西域,参与对蒙哥汗的反叛,24岁就任窝阔台一脉诸王首领,此后30余年,他征战疆场,从无一败,可最后却是…。

已是初春的川青高原,忽然刮起了巨大的沙尘暴,狂风吹裹沙粒,一直卷到半空中,一队北归的鸿雁忽然被这猝不及防的沙尘袭击,惊叫着四散,其中一只被太多沙粒击中,惨叫着从空中掉落下来,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大漠的山鹰自此坠落,欧亚的战神从此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