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歌睡了一觉,醒来时,隐隐觉得嘴唇有些疼,只要轻轻一碰就疼的厉害。
明明她昏睡之前还是好好的。
难道她晕倒时磕到了软榻的桌子角?
“娘子,你醒啦?”梅香一直守在内室,一步不敢离开,见她醒了,欢喜地扶她起身,觉得娘子身娇体软,身上香香的,比四夫人熏的名贵香料还要好闻,难怪大公子……
梅香轻咳了一声,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
“娘子,你饿了吧?午膳还在炉子上温着,我马上端来。”梅香看了看外面的时间,糟糕,都要到傍晚时分了。虽然青花院有了小炉子,能做一些简单的吃食,但是她厨艺一般,而且每日买菜都很不方便,所以只能做一些最简单的面食和粥食,这样下去不是事儿。
梅香想到娘子若是真的嫁给大公子,日后吃饭更成问题了。大厨房从来不给碧落斋送吃食的,就算送,也都是残羹冷炙。
“不急。”秋长歌喊住她,她都已经饿过头了,所以早一点吃,晚一点吃没差别。
“你帮我把铜镜挪过来,我感觉嘴唇磕到了。”
梅香飞快地将桌子上的一个瓷瓶拿过来,眼神游离地说道:“这是大公子派书童送过来的,说是治磕伤的。”
真是作孽啊!梅香在心里将萧霁骂的狗血淋头,登徒子,坏人,欺负娘子还骗娘子是磕伤,还专门让那个讨厌的书童送伤药来。
秋长歌不疑有他,说道:“你帮我抹点药。”
那白色瓷瓶里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清清凉凉的,还有些青草的香味,很好闻,擦了药,秋长歌感觉嘴唇舒服多了。
这个时间点,自然是午膳和晚膳一起吃。
她饮食清淡,青粥小菜都吃的津津有味,若是有馒头,再夹点小菜就吃的更香了。
梅香见娘子吃粗茶淡饭,一点都不抱怨,对她还这般好,心里有些难过,噘嘴道:“娘子,你真的打算嫁给大公子,跟着他一辈子吃苦吗?大公子不是什么良人。”
她都听说了,老太爷出面,为大公子和娘子定亲,一没说聘礼,二没说大公子的仕途,这以后就是闲人一个,娘子跟着大公子一定会吃苦的,而且大公子真不是什么好人。
可恨她不能说出口。姨娘在萧家也是说不上话的,这事只能娘子自己去拒绝。
秋长歌见她一脸哀怨的模样,低低笑道:“萧霁惹到你了?”
可不是嘛!梅香欲言又止:“大公子又穷又凶!”
萧霁到青花院时,正好听见小丫鬟背后编排他,说的还挺准确,又穷又凶,这样的词形容他,确实口下留情了!
秋长歌喝下半碗梨汁,感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这才淡淡笑道:“若是想富贵,不如进宫做娘娘,若是想温柔小意,没准对方天生就是个吃软饭的,所以,梅香,诸事皆有代价,我觉得萧霁还不错,配我这种又穷又病弱的小娘子挺好的。”
她秋水般的杏眸微微弯起,若是萧霁出身富贵,出入仆从如云,那她反而不好接近呢。就这样又穷又凶的小可怜,孤零零地住在小破院子里,才能感受到她雪中送炭,坚定选他的心意呀。
梅香:“娘子很好,又美貌,性格又好,还不挑食,天底下找不到比娘子还要好的小娘子了。大公子配不上娘子。”
梅香一本正经地说道。
萧霁隔着窗户冷笑一声,听到里面传来凳子翻倒的声音,背手站在廊下,没一会儿就见那小丫鬟脑袋垂的低低的,站在门边,声若蚊蝇道:“大公子,娘子请您进去。”
萧霁垂眸进屋,见她吓的直哆嗦,淡淡说道:“你说的没错。”
他配不上她家娘子,所以她慌什么?
梅香吓的脸色惨白,一脸无助地看向秋长歌。
秋长歌放下手中的筷着,淡淡说道:“你吓唬我的丫鬟作甚?梅香,你去烧些热水,等会沐浴用。”
梅香大喜:“好的,娘子。”
她走出两步,不放心地回头,要是她不在,大公子还对她家娘子做什么,那该如何是好?那她就跑出去喊人,将他的兽行公之于众,让大老爷打死他,对,打死他!
萧霁见小丫鬟一脸防备的模样,冷冷一笑,将人吓的一脸惨白地落荒而逃,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聒噪!
等合院成亲以后,就将这丫鬟打发回秋落霜那里去。
“你这么凶吗?”秋长歌见他冷脸不说话的模样,确实有些冷峻,那张俊美的俊脸自有一股摄人的气息,别说梅香,就连她都觉得有些压力。
萧霁坐下来,看着桌子上的清粥小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周身气息收敛,淡淡说道:“你不吃肉不行,身子骨太差了。等过几日,我安排人帮你调养身体。”
她这身子说晕就晕,差到离谱的程度。
“哦。”秋长歌给他舀了一小碗的清粥,说道,“确实饿的比较快,但是我不太喜欢吃荤腥,总感觉身体消化不了。”
萧霁凤眼灼灼地看她,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搭在她的脉搏上。
“你会诊脉?”
“久病成医。”萧霁煞有其事地说道,他只管杀人,不管治病,并不会诊脉也不会治病,他只是想摸着她的脉搏,感受到经脉的跳动,如此而已。
秋长歌若有所思:“经常生病?”
吃药很费钱吧,那他哪里来的银钱吃药?
“不是病,是毒,种在体内有些年了,经常毒发。”他看她,淡淡道,“我死了,你就能解脱了。”
还有嗜血症,他不说,是怕吓到她,若是可以,这辈子,他都不希望她看到他嗜血症发作的模样。
“哦。”秋长歌淡淡点头,将小碟子里的咸菜拨到他的碗中,“你尝尝这个小菜,是春日里的菜腌制之后晒干的,可以存放很久,和干笋一起炒最是好吃。
碗筷都是干净的,一个人吃饭没什么胃口,我本是要梅香同我一起吃的。”
“嗯。”萧霁点头,避开刚才的话题,低头吃着她拨来的咸菜,他中毒之后,就尝不出味道来,所以就算山珍海味放在他面前,也和眼前的小菜并无二样。
“好吃吗?”秋长歌眼眸弯起,笑着问道。她很喜欢吃这个雪菜,一直在想着若是做成烧饼,应该也很好吃。改明儿她就画一个炉子,让萧璧做出来,在家里做烧饼吃。
若是以后生活艰难,萧霁无处谋生,他们就去卖烧饼。这样的日子应该也很有趣。
穷点好,穷点说明无人可谋利,世界一片清净,时间和空间都是她们自己的。
“好吃。”萧霁看着她皎如明月的笑颜,喉结微微滚动,本想说自己尝不出味道,到嘴却变成了另外两个字。
如果她喜欢,顺着她的心意也未尝不可。
秋长歌眼眸更亮,又给他舀了一碗粥:“多吃点,虽然不抵饿,但是吃了身体暖和,不容易生病,能对抗体内的毒素。”
萧霁垂眼,眼底一片幽深,听起来像是骗小孩的,但是他听进去了,上了心,并且信以为真。那就多喝点粥,身体素质强一点,也能对抗一下体内的毒。
萧霁喝了两碗粥,放下碗,不吃了。
“你是质疑我身体很差吗?”他抬眼,幽幽地看她。他虽然体内被种了毒,血液里都是毒,但是他身体很好的。
秋长歌错愕,觉得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讨论这个话题有些危险,于是眨眼转移话题:“你今晚来找我做什么?”
萧霁顺着她的话题说道:“和你商议一下婚事。你有什么要求吗?”
三书六聘太复杂,以他目前的身份也无法办的体面,况且身上血仇未报,他并不想大肆操办,这样会显得他沉溺情爱,愧对先人。
现在不办,不代表以后不办。
如果她坚持,他也可以接受,只是那样,他多少会有些失望。
秋长歌一听婚事就头皮发麻,本就是推脱之词,谁能想到他竟然如此神通广大,能说动萧家老太爷、内阁的首辅大人来为他说项,这下谁能敢反对?
现在若是悔婚,只怕会触怒萧霁,那他们的关系降至冰点,也不利于任务的进行,所以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况且她确实觉得他这张脸很赏心悦目,这样看来,并不吃亏。
秋长歌淡淡说道:“合院要花很多银钱吧?成亲一切从简吧。三书六聘都不需要,只要合一下婚书就好。我没什么嫁妆,日后定然是要靠你养家的。不过我很好养活的,不希望你去做那些很危险的事情,粗茶淡饭也很好,至少夜里睡的安稳。”
最好合婚书的时候,八字不合,婚事就此作罢。秋长歌觉得之前给他的限制不是限制,分明是给自己的牢笼。若是她什么要求都不提,做他见不得光的枕边人,进可攻,退可守,那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现在倒好,这亲事板上钉钉,她反而骑虎难下了。
萧霁凤眼亮的惊人,沉默许久,声音沙哑:“你对我就只有这点期许吗?”
不要三书六聘,不要聘礼,也不需要体面的婚宴,每日粗茶淡饭都可以吗?萧霁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从他记事开始,长辈的期许便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身边人和事情都逼迫着他做一个完美的小郎君,直到家逢巨变,他身负血海深仇,那些以命追随他的人,将沉甸甸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他的肩头,让他一刻都不敢喘息。
他以为这些是他天然应该承受的。
但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他养家,每日吃得起粗茶淡饭就好。
秋长歌弯眼笑道:“是呀,我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
萧霁握紧她的手腕,怕用力捏痛她,留下青红的痕迹,又连忙松开,只是不愿意放,只虚虚地笼着她,哑声道:“知道了。”
秋长歌见事情都谈的差不多了,两人达成了共识,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有点困,我要去沐浴就寝了,大公子,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磨合吧。目前来看,萧霁是个好相处的人。
萧霁看了一眼冷飕飕的内室,虽然烧了两个炭盆,但是沐浴依旧很冷,她身子骨太弱,若是受冻风寒,大伤元气的话,他都不敢想。
他起身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太冷了,若是你想沐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秋长歌抬眼看他,又看了看外面黑沉的夜色,最终对沐浴的渴望冲破了睡意,自从之前在金玉轩舒舒服服泡了澡,她每天都想沐浴,穿最干净的衣裳,睡最暖和的觉。
“好。”她点头,指了指衣架上外出的披风大氅。
萧霁看着那旧色不暖和的大氅,剑眉拧起,终是什么都没说,拿了大氅,给她严严实实地穿好,戴好兜帽,牵着她的手出门去。
“还没跟梅香说不用烧热水了。”
“雪鸮会说。”
萧霁带着她在夜色中穿过青花院,朝着萧府的后门走去。
萧府总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大门,萧霁走的是西南角的角门,那里离碧落斋最近,看门的是府上瘸腿的老仆人。
听闻老仆人年轻时就追随老太爷,后来为了老太爷断了一条腿,所以就算年迈无子,依旧可以在萧府安享晚年,还领了一个看门的肥差,只是看的是无人问津的角门。
萧霁到了角门,在角门边敲了三声,没多久,老仆人就带着钥匙过来开门,两人径自出了萧府的角门。
秋长歌站在街角巷子里,看着繁华璀璨的盛京夜景,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好似很多年前,她也曾见过这样盛世都城,那时她在山间的夜里,俯身远瞰山脚下的都城,觉得人生如梦,诸事不如月下一壶酒。
她微微一笑。
“笑什么?”萧霁低头看她,凤眼比夜色还要幽深。
秋长歌微笑:“只是觉得盛京富贵迷人眼,我们想要在这里讨生活有些难呢。”
萧霁低低笑出声来,笑声愉悦,笑得胸腔都隐隐震动。早晚有一日,这座城会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他握紧她的手,带她上了停靠在巷子里的马车,驱车离开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