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乾月拖着有些疲软的身子去红角井了。
迈过一个台阶时,她腿一酸差点跪在那,幸亏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墙壁。
西乾月在心里第七百四十一次问候了苍南。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纵着苍南了,再这么下去,不定他还能想出来多么荒谬且无下限的法子折腾她。关键是她有种预感,这绝对不可能是苍南的最后一次乱来!
“殿下,您怎么……”梁丘炎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西乾月心里简直又羞又怒,想着把苍南杀了算了,她面无表情地快速打断道:“没事,脚滑了一下。”
“哦。”梁丘炎点点头,但没信。
他想起离府时昏迷不醒的驸马、自家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冷若冰霜的殿下……聪明的没有究根结底继续追问。
西乾月和梁丘炎在离红角井还有一段路程时被王永亮喊住了:“那个……公主殿下,将军大人……”
梁丘炎偏头看他:“怎么了?”
“您二位要是不想在红角井杀进杀出弄得动静太大的话……要不还是先换身衣服?”
梁丘炎恍然想起手下的回报,当即点点头,示意西乾月到一旁的驿站稍停。
他犹豫道:“殿下,红角井里些只懂趋利避害的牲畜,若是衣冠鲜亮的进入红角井,免不得被里面的人扑抢……”
西乾月了然点头:“不用顾忌我,需要换成什么样?”
不等梁丘炎回答,一旁的王永亮已经抢先回答:“这好说,路边抢个乞丐的衣服就行。”
西乾月的脸色瞬间有些扭曲了。
她能想到需要穿的破旧点,可没想到过需要穿的这么……这么……她没法描述,但她真的有点忍受不了自己穿着一身酸臭熏天的衣服到处乱逛。
梁丘炎自然是看出了西乾月的抗拒,别说是让西乾月一个自幼金枝玉叶的公主穿成那样,哪怕是他都有点难以忍受,他适时开口劝道:“不如殿下就在此地歇息,属下和……”
“不行。”西乾月想都没想地拒绝了,她深吸两口气,做足了思想准备才继续道:“你先去弄三身衣服吧,尽量……干净点。”
王永亮听闻,撇着嘴摇头:“公主殿下,这可不行。您是女子,还长得这么……”
他咳了声继续道:“那个,您进去更不安全,甚至不光需要穿的最脏最臭,还得把头发脸都拿泥巴糊严……”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丘炎捂着嘴拖走了。
往头发和脸上糊泥巴?
西乾月嘴角颤抖着,她宁愿选择直接杀进杀出好吗!
不出一刻钟,梁丘炎重新带着王永亮回来了,而且二人都换上了一身破烂,像是从泥坑里滚出来后又被疯狗撕扯过。头发乱七八糟地散了下来,脸上不知道涂抹了一些什么,黄中透黑黑里透黄,浑身上下还隐隐能见到破碎的草根和树叶。
要不是梁丘炎睿智的不似乞丐的眸子,她真的很难接受这人是自己的手下。
还没等这二人走近,西乾月已经嗅到了刺鼻的酸臭味。
西乾月沉默地屏住了呼吸:“……”
很好,她考虑过了,这红角井,她也不是非去不可。
为了防止刺鼻的气味冲撞到自家殿下,梁丘炎停在了西乾月的一米开外,举起手中的另一件衣服:“殿下,这是给您准备的。找了个……相对干净一点的,您换上吧。”
西乾月看向他手中那个没差多少的破烂,想接,却抬不起自己的手:“……”
很好,她已经后悔了。
……
半刻钟后。
三个臭气熏天的乞丐出现在红角井的巷子入口处。
其中那个身量最矮的乞丐最为扎眼,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从仪态上看,似乎脑子不太正常?
走路同手同脚不说,还走一步就扯一步自己的衣裳,两步一顿三步一绊,再走快点铁定能摔个四脚朝天。也不知道是摔进了哪个泥潭里,连长相都看不出来,唯一能作为特征的是这乞丐的鼻子,他的鼻孔里滑稽地塞了两根长短不一的……树枝?
而他旁边的另外两个乞丐就和没看见这古怪行为一样,只管闷头往前走。看他们这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乞丐应当不是傻了一天两天了。
这看起来不正常的乞丐……
自然就是西乾月了。
她顶着这身行头走的每一步,都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克制本能,幸而她现在什么味道也闻不到,不然她能边走边吐一整路。
至于……用什么东西堵住鼻孔,以及她现在在外人眼里的样子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踏过巷子正中的用红砖垒砌的圆形石台,就算是正式踏入京城的“编外”地带红角井了。
王永亮谨慎地带着他们绕开了这个石台,同时低声解释:“可躲远点,这是他们红角井的食盆。拖人上去弄死,然后呼啦全围上来吃,啧……那场面,我一次吐半个月……”
刚说完,西乾月没来得及皱眉,就见蜷缩在石台下方的两个半人不鬼的家伙抬起了头,赤红的眸子移动到他们一行人的身上,似乎有些跃跃欲试。围在石台旁的,有几个堆叠在一起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
他们的目光越过肥硕的王永亮,越过精壮的梁丘炎,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相对瘦小的西乾月身上。
梁丘炎也看见了,当即靠近一步,不动声色地护在西乾月身旁。
王永亮来的次数多,对于处理这情况十分得心应手,尤其这次是他们三个人,这让他比自己单独来时胆子大多了。想也不想的,直接伸出拳头冲着那边比划了几下,如同犬类般呲了呲牙。
那两人盯着他们看了会,似乎是判断了一下几人的战力后觉得并无把握,于是重新闭上眼假寐。
一上来遇到这些人转移了西乾月的注意力,这让她感觉自己身上似乎都没有那么难忍了。
但也不是完全察觉不到一丝异样,西乾月的鼻子虽然被堵住了,但她脚下的触感却是实打实存在的。尤其她脚上穿着的是一双几近破烂的草鞋,鞋底被磨得极薄,更是感受深刻。
脚下黏腻湿滑,有点像踩在泥泞的泥浆里,但这泥土却又不是单纯的黑色,在某些角度的光照之下,会隐隐露出一抹暗红。
西乾月堵住了鼻子闻不到,不代表梁丘炎闻不到。
他从见到刚刚石台前的几人之前,就已经打起了十足的警惕。因为这红角井的血腥气太重了,还伴随着刺鼻的腥躁恶臭,甚至让他一个久经沙场、见惯了尸体的人有些不适。
梁丘炎有点后悔,早知道他也学他家公主,提前把自己的鼻子堵上。
梁丘炎用手指捏了下自己的鼻子,勉强用嘴深吸了一口气,侧身与西乾月耳语:“殿下,咱们先去哪?”
西乾月看了眼一旁四处观望的王永亮,又扭头看了眼一直远远缀在身后的几个不人不鬼的家伙,皱眉答道:“先去纪行云那里,你知道位置吗?”
梁丘炎自然也看到了一直尾随他们的人,但那些人步履虚浮身形如骷髅一般,看起来不像是对他们有什么威胁。王永亮对此也没什么表示,足以说明问题不大,他也就不再理会了。
梁丘炎看向西乾月,点点头:“知道,老徐给属下画了个简图。”
随即,他从不知道哪个破烂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带着泥巴的纸条。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后,带着人往简图上画着的位置走去。
路上,他们有几次经过了聚集在一起的人堆。
那些勉强能看出人形的“人牲”们真的如同牲畜一样跪伏在地上,疯狂抢食着一堆血红色的东西。再走近些,能看出被啃食的是大片模糊血肉。见到外人来,他们护食地抬起头,冲西乾月等人龇牙咧嘴。
西乾月扭头,加快速度想要离开,却看到了一个落单抢到食物的人牲,正躲在角落里进食。
他的口中,正叼着半截还没来得及嚼烂的手指……
难怪……在这死亡概率如此之高的红角井,他们没有见到过半具尸体!
眼见着梁丘炎带着他们越走越偏僻,却出现了几列完整而又有序的庭院和街道,整体古怪得与红角井的氛围格格不入。
还有古怪的是,喜欢蜷缩在周围阴暗角落中的人牲们似乎都避开了这里,连一直远远缀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人,都在他们踏足这片位置时停下了脚步。
然而最古怪的其实是王永亮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梁丘炎带着几人停在了一个院落前,回身看向西乾月和王永亮,自然也看到了王永亮的这副表情。
“你这是怎么了?”
王永亮看了眼身前的大门,撇撇嘴回答:“大人,您既然知道我们外门在哪里碰头,您还非要带小的来干什么啊?”
西乾月和梁丘炎立刻皱眉,这未免有点太巧合了吧。
梁丘炎与西乾月对视一眼后,率先开口:“你们在这碰头?”
王永亮不明所以地指了下梁丘炎身后的大门,点头道:“就这里啊,大人不是知道吗?”
西乾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当即问道:“苗裕你认识吗?”
王永亮摇头:“不认识。”
“纪行云呢?”
王永亮点头:“这个小的认识,也是外门的人,昨天还一块出任务来着。”
西乾月震惊至极,逼近王永亮一步:“什么意思?你是说纪行云也是你们的人?昨天你们的去西山别苑杀人,他也去了?”
王永亮不太懂身前这女人怎么突然眼神这么可怕,但他刚被岳王收拾了一通,不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当即乖乖点头:“纪行云就是外门的人啊,去落西山的任务是门主下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当然都得去。贵人是……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非常的不对!
纪行云进入落西山如履平地,但他根本不可能杀苗娘,他只是想把苗娘带走。他加入下令追杀苗裕的外门,要么是被迫,要么是另有图谋。
西乾月递给梁丘炎一个眼神,二话不说,直接运起轻功飞速离开。梁丘炎立刻紧随其后。
王永亮只眨了个眼的功夫,眼前的两个人直接消失了:“这……我……就没我事了?”
出了红角井,西乾月迅速地给自己换了身衣服,直接带着梁丘炎赶往落西山。
山脚下。
“外门下了死命令要杀苗娘,纪行云一定会有动作,哪怕是冒险把苗娘带走。”西乾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继续道:“能带走正合他意,如果带不走也能让落西山那边有所警惕,对纪行云来说一举多得,他一定会这么干。”
梁丘炎点点头:“那我们现在……上山?可这是白天了,恐怕守卫森严。”话音刚落,他回身就看到山脚处的入口并无一人守卫。
梁丘炎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情况?”
西乾月摇头,心里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走,直接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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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南好说歹说了半天,终于被许可从床上起来,又派人叫了辆马车回到岳王府。
刚进书房,祝午就鬼鬼祟祟地从门缝挤了进来。
“主子,秦王来信了。”他走到苍南身前,从怀里把信抽出来递给苍南。
苍南接过,看到信封上的火漆有被重融的痕迹,他不动声色地拆开,似乎有些不解地问:“这好端端的,他为什么没事给我写信?”
祝午很无语:“不是您给人写信问啥时候回京吗?”
苍南继续低头拆信:“哦,所以他回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嗯,就……”祝午一顿,飞速接上打马虎眼:“不是,信在您手上,我怎么会知道呢哈哈哈……”
苍南抬头,深深地看了祝午一眼,勾了勾唇:“哦,忘了,那我自己看看。”
祝午的内心狂颤一阵,有些怀疑自己拆信一事已经暴露了。
苍南打开了信封,将其中的信取出打开。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两个字。
——今天。
苍南:“……”
苍南抬头看着祝午,微笑:“你偷看就偷看,还给我把里面信换了?”
祝午没想到苍南直接给他挑明了,立刻恼羞成怒反驳:“我换你信干什么!送来就是这样的好吗!”
苍南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送来的?”
祝午哼了一声:“就刚刚。”
苍南憋着气把这张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反复看了几遍,确定再也没有其他的话,只“今天”二字明显至极。
苍南:……
苍南:我去你大爷的西乾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