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部落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族长浑身一颤,顿时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他猛地抬头,望了望笼中观寂手中的金钵,又望向夭夭,嘴唇哆嗦着:“圣、圣女大人……你认识这……这位?”
夭夭理也不理,径直走到笼前,小手轻轻一拂,粗壮的妖藤牢笼如纸糊般碎裂。她突然跪下,伸出双手小心翼翼从观寂手中接过金钵,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奶奶,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彩衣的元神在钵中微微颤动,声音难得柔和:“一言难尽……小丫头,才一年多不见,长成大姑娘了。”
大娘清楚记得,夭夭是在唐绾被黑白无常带走的那一晚,妖力觉醒,执意要回蛮荒之地的。彼时还是小女孩,如今已是金钗之年,不折不扣的少女了。
观寂瘫坐在地, 亦是激动,“阿弥那个陀佛,老和尚这回算是有救了。”
当年在剑灵山,他师兄弟二人亦是见过夭夭,知道大娘与夭夭这一层关系。但没想到这少女竟能将这群凶悍的妖人吓得魂不附体。
夭夭这才转头,目光冷冷扫过众妖。
就这一眼。
“轰——!”
整个部落的妖人如遭雷击,集体跪伏,额头紧贴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几个先前叫嚣着要把观寂泡酒、炼傀儡的妖人,此刻浑身发抖,裤裆湿了一片。
那个扬言要采补观寂的女妖人面如死灰,突然抬手“啪啪”连扇自己十几个耳光,边打边哭:“圣女恕罪,我该死,我下贱,我不该牛不喝水强按头……”
彩衣在钵中冷哼一声:“狗日的,刚才不是骚得很,要吸了老和尚的元阳?”
夭夭没理会他们,只是轻轻抚摸着金钵,低声道:“奶奶,我带你回家。”
听到回家,彩衣沉默片刻,忽然轻笑:“小丫头,有出息了啊。”
夭夭抿嘴一笑,转头看向观寂:“老和尚,还能走吗?”
观寂苦笑:“老衲这腿……”
夭夭小手一挥,一道纯净的妖力涌入观寂残躯,断肢处竟生出淡淡荧光。
“全部站起来!”夭夭声音虽然不大,但饱含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众妖人不敢不从,又唯唯诺诺站了起来。
夭夭的目光在众妖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在那名瘦小的妖人身上。她指尖凝聚起一缕青光,正要施法——
“且慢!”观寂突然出声,声音虽虚弱却坚定。此刻他终于明白夭夭是要干嘛——是要找一条与他断腿大小粗细合适的腿来给他接上。
他挣扎着支起半边身子,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阿弥那个陀佛,夭夭小施主的好意老衲心领了……只是这个万万不可,老衲在佛祖那边讲不过去。”
“方才种种,不过因果循环。”观寂艰难地单手合十,脸上竟带着几分笑意:“老衲这副残躯,倒觉得清净自在。若强行接上他人肢体,反倒不美。”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金血溢出嘴角。
彩衣在金钵里叹口气:“小丫头,由得大师吧,我不二门欠着他师兄弟还不清的恩情。”
夭夭见大娘如此说话,手中青光便渐渐散去。
当即便叫了天妖族的一个随从背着观寂大师,自己捧着金钵准备返回天妖族王宫。
“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夭夭心中焦急,等不到回家,边走就边问。
大娘长叹一声,将大牛和木棉新婚之日,遭遇云端带领通天山庄前来寻仇的事情,仔仔细细给夭夭讲了一回。
得知大牛真身被通天山庄的弟子抢而分食,被剔得只剩一副骨架那一刻,夭夭的脚步突然顿住,捧钵的双手猛地收紧。
她低着头,发丝垂落遮住了脸庞,唯有额前的黑角剧烈震颤着,迸出几缕血色妖芒。
在山庄之时,夭夭最喜欢就是大牛。大牛不同于其他人,他不懂诗文,不会琴棋书画,老实巴交,但他有一颗自由奔放的心,就像一双能带夭夭飞翔的翅膀。大牛不会拘泥于山庄的高墙之内,在得到大娘的首肯之后,他会带着夭夭去到山庄之外的自然之中玩耍一番。
“大牛哥……”她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刺骨的寒意。观寂看见她脚下的砂砾无声化作齑粉,方圆百丈内的草木瞬间枯黄——这是大乘期修士情绪波动引动的天地异象。想是妖力在这一年已经觉醒得差不多了。
彩衣的元神在金钵中轻轻碰了碰内壁:“丫头,大牛若不是为了救老娘,原本是可以逃脱的。”
一滴水珠砸在钵沿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奶奶,我会替大牛哥报仇的!”夭夭说得笃定。
“丫头你的修为进展的确是教我刮目相看……”大娘叹一口气道。“不过眼下你还不是云端的对手,千万不可莽撞。他的水系功法非同小可,老娘和暮云都受不住……”
“红糖呢?他不在么?”
“他若在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大娘又把夭夭走后,水月山庄的变化给夭夭讲了。
“原来如此,”夭夭点点头,“奶奶放心,等我成为蛮荒共主,我便能提升到飞升境,就能替大牛哥报仇!”
“蛮荒共主?飞升境?”大娘疑惑道:“这却是为何?”
夭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金钵边缘,声音低沉而坚定:“奶奶,我回蛮荒之地这一年多来,征战蛮荒各部,并非只是为了扩张势力。”
她抬头望向远方连绵的山脉,继续道:“天妖族祖训记载,唯有统一蛮荒的共主,才能唤醒沉睡在圣地深处的‘万妖祭坛’。祭坛中蕴含着上古妖祖留下的本源之力,能助我突破至飞升之境。”
观寂大师却听得心头一颤,当年那帮渡字辈的和尚便是推演出夭夭会成为蛮荒共主,想要带走夭夭,被他和观灭阻了。
而今看来一切似乎都是朝着推演的方向在前进……不过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管他娘的,蛮荒共主总比洪施主那个灭世魔尊来得轻巧些。
却听夭夭继续道:“蛮荒之地大大小小统共七十二部,如今三十六部已臣服于我。”她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只要再拿下赤角、玄鳞、青翼这三个大部……余下的便不在话下。”
也就是讲,夭夭回来一年多点的时间,便已经拿下了半壁江山。
大娘便道:“好!可惜老娘没了肉身,不然还可以帮你一把,也好早日替大牛复仇!”她亦是快意恩仇之人,若能当场报的仇绝不过夜。
“阿弥那个陀佛,大娘,你现在元神虚弱,若不是这往生金钵护持,元神都已然散了。”观寂苦笑道,“先莫去想报仇,想法找具肉身保命再讲其他。”
大娘道:“老娘肉身,已经被通天山庄那帮狗日的剁成了肉馅,却去哪里再寻?”她像是想起,突然问道:“观寂老和尚,你们师兄弟为何要救老娘?死了这么多和尚……老娘心中也过意不去。”
观寂连忙道:“大娘无须自责,我等师兄弟皆是自愿,与大娘无涉。出家人早就勘破生死,来之前便已经有此觉悟。”
大娘叹一口气,“老娘最怕欠人情,说来之前在剑灵山救我徒儿便欠了一次……总不会平白无故前来相帮。你且讲讲究竟为何?”
“阿弥陀佛,大娘善哉。”观寂犹豫一阵,像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大娘不必挂怀。”
“老娘向来恩怨分明,仇要报,恩也要报……”彩衣元神不依不饶,“老和尚你若不讲清楚,我心中难安。”
“非是老和尚多管闲事,我等不过是自救而已……”观寂见大娘打破砂锅问到底,终于将自己与师兄在窥天洞的推演,看到的情形讲了一遍。
最后道:“大娘你千万要好好活着,你元神若存活,洪施主那变数终究只是变数;你元神若消散,变数就成了定数!”
彩衣仙子听罢,沉默良久,最后道:“老和尚你们会不会是弄错?我那好徒儿现在修为全无,随他娘亲去到火神大陆,天远地远怎会如此?”
眼下大娘并不知洪浩情形,只道他还在火神大陆老老实实修炼。
“阿弥那个陀佛……”观寂望一眼夭夭,“老衲……老衲也不笃定。”他不过是不想大娘担心而已。
夭夭却笃定道:“奶奶,不管真的假的,既然让我遇见,你便不会有事。”她在水月山庄待了几年,大家对她宠爱有加,她亦是把庄内所有人都当做亲人。
“哎——我眼下无事,却不知暮云黄柳她们如何。”大娘无不担忧道。
说话间,夭夭捧着金钵,天妖族随从背着观寂,一行人正穿过一道赤砂峡谷。
突然间,“咻!”一道剑气自岩壁缝隙中骤然刺出,带着凌厉无匹的杀意,直取夭夭咽喉!
夭夭眸光一冷,身形未动,额前黑角幽光一闪,那道剑气竟在半空中诡异地扭曲,随即消散。她回来蛮荒之地,这一年不在打斗,便在去打斗的路上,对战经验已然丰富。这一道剑气自然不能伤她分毫。
“谁?鬼鬼祟祟无耻小人。”夭夭冷厉喝道。
岩壁阴影处,一个瘦削少年缓步走出,手中并无握剑,却浑身散发着锋锐剑意。他头顶无角,显然不是妖族,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
“狗日的,偷袭都杀不了?”少年啐了一口,满脸不爽,“老东西教的什么狗屁剑法!”
夭夭冷声道:“中土来的剑修?报上名来!”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小妖女倒也识货,有点意思。小爷的名字叫做——”
话未说完,他猛地一跺脚,地面砂砾骤然飞起,竟凝成百上千道砂剑,铺天盖地射向夭夭!这厮显然不讲武德。
夭夭冷哼一声,挥手在身前轻划。黑角幽光闪烁间,一道青色屏障瞬间成型。砂剑撞击在屏障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就在最后一道砂剑爆碎的瞬间……
“噗!”地一声闷响。
一道无形剑气竟穿透屏障,直逼她眉心!
原来少年真正的杀招根本不是砂剑,而是藏于其中的“风剑”!——直接将空气凝聚成剑。
千钧一发之际,夭夭偏头避过,剑气擦着她脸颊划过,留下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
“贱人!”夭夭怒喝,黑角绽放刺目血光。方圆百丈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飞舞的砂砾都静止在半空。少年却身形诡异地扭动,竟从这空间禁锢中滑脱而出。
\"哗啦!\"
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地下水柱冲天而起,在他手中凝成冰剑!
“老东西说,打架要够贱才能活!”少年狞笑着,冰剑突然炸裂,化作漫天冰针,每一根针尖都泛着幽蓝毒光!
观寂在随从背上看得分明,这少年剑法毫无章法,却招招阴毒致命。更可怕的是,他竟能借天地万物为剑,砂石、流水、甚至空气皆可化为杀器!
夭夭终于动了真怒。她单手结印,身后浮现数百丈高一个巨大虚影,爆发出妖异的恐怖杀力,显见就要施展杀招碾压!
少年却突然收势,身形暴退数十丈!
“不打了!”他身形开始变得虚幻,“你这小妖女有点东西,改日再来取你狗头!”话音未落,人已化作剑光遁走,只在空中留下嚣张的回音。
“记住小爷的名号——'小人剑'王乜!”这是王乜给自己取的名号,在学堂读书,老是听先生讲君子如何如何,小人如何如何,他听来听去都是做小人更划算,干脆就叫小人剑。
的确很小人,比如眼下,明明是打不过跑路,却说得像是饶夭夭一回的装大口吻。
夭夭望着远去的剑光,轻抚脸上伤痕。尽管细如发丝,那残留的剑气却让半张脸都有火烧火燎之感。
“这小子,卑鄙下贱,无耻至极,毫无剑修的堂堂正正……”她低声道,“王乜?倒是有趣得很。”
观寂在随从背上艰难地抬起头,虚弱地说道:“此子剑路看似粗鄙,实则已得剑道三昧。能将'贱'之一字修炼到如此境界……老衲活了几百年,还是头回得见。”
“王乜?”金钵中大娘声音响起,“丫头,下回遇见,你问一句他是不是家住符阳城。”(第371章 大牛)
就在前几日,大娘与苏巧闲聊,苏巧讲过,洪浩救助过一对母子,那孩儿就叫王乜。这名字奇特,故而大娘记得清楚。
可怜观寂眼下却不知,这王乜,也是窥天洞推演出大劫,五个黑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