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亲兵领命而去,关羽转身面向周仓,目光如炬:“周仓,你即刻点选三百精锐,备足三日干粮,取官道速回后方大营。”他伸手在城墙垛口处蘸了蘸未干的血迹,在青砖上划出简略地形图,“告知德然,雒水渡口一战,敌军援军死伤大半,余者尽皆被俘。如今临雎城已破,相县孤立无援,若趁势挥师西进,旬月之内必可取豫东之地。”
周仓握紧腰间刀柄,正要领命,却见关羽从怀中取出一卷浸血的布帛,正是守军先前拼死守护的城防图:“此图详细标注了相县布防与粮草囤积之处,你务必亲手交予军师。路上小心细作。”
“末将定不负将军重托!”周仓起身欲走,又听得关羽在身后叮嘱:“转告德然,若能调拨粮米,赈济城中百姓,必能收尽民心。”
望着周仓率领骑兵扬尘而去的背影,关羽再次抚过染血的长髯。朝阳下,城头大旗猎猎作响,远处传来汉军清点物资的吆喝声,混着百姓家中渐渐升起的炊烟,为这座刚经历战火的城池添了几分生气。
……
相县守将在城头来回踱步,铠甲碰撞声与脚下青砖发出的闷响交织成烦躁的韵律。他攥着求援信的残片,信纸上的字迹已被汗水晕染得模糊不清,那是八日前快马送出的最后希望。寒风卷着枯叶掠过箭楼,他猛地停住脚步,望着西北方尘土飞扬的官道,喉间泛起苦涩——援军若急行军,此刻早该扬起旌旗;就算按寻常速度,至多五六日也该抵达。
\"报——\"一声高喊撕破凝滞的空气。浑身冷汗的士卒踉跄着冲上城楼,甲胄缝隙间还沾着草屑,\"将军!城外三里处现一股轻骑,打着'汉'字大旗疾驰而过!我军斥候远远望见,对方人数约莫三百,未作停留!\"
守将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在腰间剑柄的手掌青筋暴起。八日前他便严令斥候日夜监视各条要道,若见援军旗帜,当以烽火为号。可此刻官道上静得瘆人,既无援军熟悉的号角,也不见滚滚烟尘。
\"可看清旗号样式?\"他揪住士卒衣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城墙,\"可有孔府君旗?\"
士卒不禁牙齿打颤,额头渗出冷汗:“回...回将军,旗号上唯有斗大的汉字,并无其他纹饰!我军试探性放箭,对方却不迎战,只是纵马狂奔,转眼便没了踪影……”
城楼下突然传来百姓的惊呼声。守将猛地转身,只见西北角的百姓正纷纷紧闭门窗,几个孩童被大人拽进屋内时还在哭喊。远处天际飘来几缕若有若无的烟尘,像极了那日临雎城陷前,雒水渡口腾起的战火余烬。
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城砖上的箭痕,那里还凝结着前日演练时留下的血痂。八天了,若援军正常行军,此刻该已列队在城下擂鼓;若遭遇埋伏...他不敢再想下去,目光扫过城头瑟瑟发抖的士兵——这些新兵连甲胄都不合身,半数人握的还是竹制长矛。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守将突然扯开嗓子,声音在空荡荡的城楼上回荡,\"所有了望台加派三倍人手,烽火台堆满狼粪!再备二十匹快马,随时准备传递讯息!\"
暮色渐浓时,他独自站在落日余晖里。残阳将大旗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映在布满裂痕的城墙上。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掠过城头,宛如他悬在嗓子眼的心,沉甸甸地落不下来。
次日清晨。
守将倚在箭楼梁柱上,猩红的眼底布满血丝。昨夜每隔两刻便要起身查看烽火的他,此刻听见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猛然攥住腰间剑柄。
\"将...将军!\"浑身泥浆的士卒连滚带爬撞进楼内,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溅起细碎冰碴,\"雒水援军...有消息了!\"
守将的喉结剧烈滚动,未等对方喘息便掐住其肩膀:\"说!孔府君的旗号可还在?\"指甲深深陷进士卒皮甲,\"是遭遇山匪还是...\"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嗅到对方衣襟上刺鼻的血腥味——那是浸透战甲的陈血,混着水草与铁锈的腥气。
士卒剧烈颤抖着扯开衣领,露出肩头狰狞的伤口:\"小人...小人随斥候摸到雒水南岸,远远望见渡口浮桥断裂,满江都是...\"喉间涌上干呕,他咽下酸水继续道,\"汉军旗号插遍河岸,水里漂着的都是咱们的皮甲!岸边还堆着如山的兵器,那关字大旗比城楼还高!\"
\"胡说!\"守将反手抽出佩剑,剑锋抵住对方咽喉,\"孔将军麾下多少精锐,怎会...\"话音未落,佩剑突然当啷坠地——士卒从怀中掏出半块染血的护心镜,镜面上\"李\"字残痕赫然在目。
\"对岸汉军巡查极严,小人冒险泅水渡河,\"士卒指着浸透冰水的裤脚,\"摸到临雎城下时,城门洞开,汉军正在搬运粮车。城头那'关'字旗足有三丈高!\"
晨雾不知何时漫上城头,将守将的身影笼进灰白的氤氲里。他踉跄着扶住箭垛,指腹抚过冰冷的砖石,恍惚又见八日前那封求援信上晕开的汗渍。远处传来更夫收梆子的声响,惊起的寒鸦群掠过血色朝阳,与记忆中雒水渡口那遮天蔽日的战旗渐渐重叠。
守将喉结上下滚动数下。他机械地弯腰拾起佩剑,剑锋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许久才艰涩开口:“我知晓了……”沙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震颤。
他转身望着空荡荡的西面官道,昨日那股轻骑扬尘而去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昨日那支轻骑……”他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分明是得胜而回,去向那刘彦报捷!”晨风卷着城头残破的旌旗掠过耳畔,恍惚间竟化作汉军擂鼓之声。
“临雎已失……”他踉跄着扶住城墙,目光扫过城中零星升起的炊烟,那些袅袅白雾突然变得刺目起来,“如今相县四面楚歌,当真成了一座孤城!”话音未落,一阵剧烈咳嗽撕裂喉咙,腥甜在齿间蔓延——原来不知何时,掌心已被掐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