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二年五月初八,子时三刻。
陈宫将狼毫笔尖在砚台边沿轻轻刮过,帐外巡夜士卒的铁甲碰撞声与更漏滴水声交织成韵。竹简上\"五月二十日卯时合击\"几字墨迹未干,便被蜡液封入铜管。
\"此信需经相县。\"刘彦指尖按在沙盘凸起的城垛模型上,青砖纹路在烛火中泛着冷光,\"相县内情我军不知,汝须秘密行事,万不可大意,当取道城西芦苇荡。\"
赵骁单膝跪地接过铜管,三重油布包裹的密信贴着胸甲发烫。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州骑督摘下皮弁,露出被烈日晒得脱皮的前额:\"末将愿立军令状。\"
寅时初刻,五匹战马踏着露水悄然出营。赵骁将铜管缠在发辫根部,玄色劲装外罩着浸湿的麻衣。身后四骑皆是百战精兵,马鞍两侧各悬三囊箭矢。
相县城头,巡夜火把在女墙间游走如星。守将扶剑立于敌楼,铁护腕磕在垛口青砖上铿然作响。护城河对岸的芦苇丛突然惊起数只白鹭,在水面划出银色涟漪。
\"东南角有动静。\"副将指着三百步外摇曳的苇杆,\"怕是夜枭?\"
守将眼微眯,忽然夺过身旁士卒的强弓。三石弓弦震响刹那,芦苇丛中传来战马悲鸣——却是赵骁故意放出的空鞍马匹。
\"追!\"守将甩开猩红披风,城头顿时亮起二十支火把。吊桥铁链哗啦啦垂落,三十轻骑如离弦之箭射入夜色。
赵骁伏在马背上,耳畔风声裹着追兵的呼喝。他忽然勒缰转向,战马前蹄重重踏进溪流,溅起的水花扑灭身后火把。四名亲兵同时挽弓,淬毒箭矢穿透三名追兵的咽喉。
\"分头走!\"在河道分岔处,赵骁将铜管塞进防水的鱼鳔囊。最后两名亲兵猛抽马臀,带着三匹空鞍战马冲向北面官道,十余追兵果然呼啸而去。
辰时日光刺破晨雾时,赵骁已趴在芦苇杆扎成的浮排上。浸透河水的麻衣与青苔融为一体,巡河士卒的长矛三次擦着头皮划过。当相县城楼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才吐出含了半个时辰的芦管。
午后的烈日炙烤着官道,赵骁蹲在榆树阴影里嚼碎最后一块肉干。东南方尘烟乍起,竟是守将亲率五十轻骑追来。马蹄铁在晒得发白的路面上敲出火星,为首将领的明光铠折射着刺目光斑。
\"刘彦小儿竟妄想与曹贼合流!\"守将的吼声震得道旁柳叶纷落,雕翎箭接连钉入赵骁藏身的树干。年轻骑督突然翻身滚进灌溉沟渠,浑浊水流立刻冲走所有踪迹。
暮色降临时,相县守军已在各要道设下三重关卡。赵骁趴在运柴车上,听着士卒用长矛戳刺茅草的簌簌声。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他贴着运水车的底板混出西门。
五月十五寅时,赖乡曹军大营。
曹操披着单衣坐在舆图前,指尖的竹签正点在相县位置。帐外突然传来许褚的粗嗓门:\"主公,逮到个探子!\"
赵骁被推进军帐时,发辫散乱如草,背后的箭伤还在渗血。他却昂首举起鱼鳔囊:\"汉车骑将军、楼乡侯刘彦,呈曹豫州亲启。\"
铜管在烛火上烤化封蜡时,荀彧的青衫袖口掠过案几。曹操扫过\"五月二十日卯时\"的字样,忽然以竹签挑破沙盘上相县的城墙模型。
曹操指尖捏着展开的帛书,突然将竹签重重插进沙盘。烛影摇晃间,他额角青筋如盘龙突起,喉咙里滚出闷雷般的笑声:\"哈!刘德然这家伙可算来了!\"笑声震得帐顶蛛网簌簌飘落,惊得许褚握戟的手猛然收紧。
荀彧正要伸手去扶晃动的笔洗,却见曹操霍然起身,猩红单衣带起的风扑灭了最近的三盏铜灯。沙盘上相县的黏土城墙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龟裂,曹操抓起案头酒樽仰颈而尽,琥珀色的酒液顺着髯须滴在\"五月二十\"的字迹上,墨迹顿时晕染成狰狞的狼首形状。
\"我四月便发兵到此,到了今日,我大军在此已经等了一月!\"曹操将酒樽砸在舆图上,陶片正落在沛国地界。他忽然揪住赵骁染血的衣领,年轻骑督伤口渗出的血珠溅在沙盘河流模型里。
许褚的铁靴已经碾碎了帐帘边的陶灯,却听曹操对着虚空厉喝:\"仲康!速唤元让、子和来见。\"他的佩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半尺,剑刃映着跳动的烛火,在赵骁脸上割出一道明暗交错的光痕。
东南角突然传来战马嘶鸣,夏侯惇的眼在掀帘瞬间已锁定沙盘。曹纯的手指按在剑格雕饰的睚眦兽首上,青铜兽齿正咬住相县城垛的阴影。荀彧的麈尾扫过舆图某处,五十里外的芦苇荡突然惊起不少白鹭,乘着冷风直上高天。
\"子和。\"曹操剑尖点在沙盘东北角的谯县模型,黏土城墙顿时崩落一块,\"明日带虎豹骑回前线大营,与妙才合兵。\"剑锋突然转向东南,劈开相县与谯县之间的芦苇荡,\"五月二十日卯时,我要看到谯县城头插满旌旗。\"
曹纯的指节在雕兽剑格上摩挲出轻响,青铜睚眦正对着沙盘上蜿蜒的涡水。他抓起代表虎豹骑的铜马模型,马鬃在烛火中泛着血光:\"末将今夜便去。\"
曹操转身时,佩剑在舆图割出裂痕,酒液浸透的\"五月二十\"字样已凝成褐斑。他忽然捏碎沙盘边缘的陶片,碎渣刺进夏侯惇按在案几的手背:\"元让整备中军,我只给你五日时间。五日之后,刘德然将从东面猛攻相县,届时我与其两面合击,孔公绪便无路可走了!\"
曹操扯断佩剑穗子,玉珠滚进沙盘化作虚拟的攻城石,\"十九日戌时前全军开拔,我要在二十日辰时初刻——\"他猛然将剑鞘插进谯县模型,木制城楼应声而裂,\"把大旗插在谯县鼓楼!\"
帐外忽有马蹄踏碎陶罐,惊得荀彧麈尾轻颤。曹纯已掀起帐帘,夜风卷着前线的血腥气扑灭两盏铜灯。夏侯惇最后扫过龟裂的沙盘,铁靴碾碎了象征孔伷的陶俑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