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道紧张地拉过她的手,细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她没有被烫伤,这才松下一口气,坐到饭桌边。
手里的勺子搅动玉碗里的圆子,他轻声道:“往后……别下厨房了吧,危险的地方也不要去,你做事总是毛手毛脚的,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就算是小伤,那也很疼的,知道吗?
“别让我担心了……”
秋娘子不说话,眼睛一直愣愣地盯着他碗里的团子,眼看它一颗一颗变少,最后连同汤汁也全部喝完了。
泪珠突然就掉进了玉碗里,清脆碎人。
“你又要走吗?”她的声音渗出哽咽。
重道紧了紧手里的勺子,点头。
“还会,再回来吗?”
沉默。
还是沉默。
玉碗中升腾起的雾气随着时间的流转一点点消散,最后什么都没了。
秋娘子重重咬住自己的下唇,红着眼,鼓起所有的勇气,抬头,用目光细细描摹他年轻的,锋利又温和的眉眼、轮廓、神色,还有他看向她时,那满腔的爱意。
“你还会再回来吗?”她固执地追问。
好像这样,她就还有一点希望。
重道张了张口,愧疚地低下头,几乎发不出声音:“小秋,我……”
“别走!”秋娘子像是知道他会说什么,一下打断他的话,用力握住了他宽大温暖的手,这么多年的长老生涯,她好像又变成了当年那个任性的少女,迫切而飞快地说,“别走,你不走,我就原谅你,我再也不生你的气了……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重道差点克制不住心中的难过,玉碗碎地,他越过木桌,穿越多年的时光,再一次,久违地,紧紧抱住了她。
抱住他最心爱的人。
“你不能这样!
“我不准你这样!”
秋娘子崩溃哭出声,拼命捶打他的背,整个人都在发抖。
五百年前她失去过他一次,五百年后,他又要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这一别,便是永别。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能一次次对她这么残忍……
“对不起,对不起……”重道收紧手臂,想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管旁人的纷纷扰扰,他是多么地想她能开心快乐,飞升,然后成仙。
可他给她带来的,好像只有伤害。
要是能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候就好了,那样他只会远远地看着她折下梅枝,然后笑着蹦蹦跳跳走远,而他的爱意,只深埋在自己的心底,最后随风消散。
没有人会知道。
也没有人会记得。
重道闭眼,声音轻颤:“我后悔了,小秋。”
秋娘子抱紧了他的腰。
“当年,我和你约好一起共进退,就算最后要死在魔族的利爪下,也要死在一起。可当师尊传信让我前往天外域围剿魔族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你知道这件事,此去九死一生,真正到了抉择时,我才发现,比起共死,我只希望你能活着,这也是我为之拼命斩杀魔族的原因不是吗?
“从天外域苟活下来后,我想去找你的,我想向你道歉,让你原谅我背弃了我们之间的诺言,我知道你心里承担了怎样的痛苦……但是不能,为了天下人,不到三百年,我就不得不,我必须,再一次选择死亡。
“我自私地觉得,只要你厌弃了我,恨我,我如果死了,你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可真到了最后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再来见你一面,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秋娘子的眼泪落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一颗接着一颗,将重道的衣衫打得湿透。
两人在光影里紧紧相拥。
所以的愤懑,所有的坚冰,都在那一声声的对不起里融化,变成灼烧肺腑的泪水。
“再陪陪我,重道,再陪陪我……”秋娘子沙哑着嗓音,乞求他。
重道的心脏兀地一痛,刚想不管不顾用力点头,顺应一次自己的心意,腰侧佩戴的玉牌忽然闪烁出刺目的亮光。
是天乾宗最紧急的通讯信号。
重道赶忙分出一缕神识探入玉佩。
【师叔,掌门急讯,金鳞钥匙被盗,速归!】
他的整个身体都僵住。
半晌,他喃喃:“小秋……”
秋娘子将头深深埋在了他的怀里,下一刻,她松开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她背过身,望向了窗外开始凋零飘落的梅花,声音平静:“你走吧。”
重道感受到怀中的暖意骤然消失,他不舍的想要挽留些什么,但最终,他只能决绝地转身,一步步离开这儿,离开他的爱人。
“重道!”秋娘子突然大喊,眼泪争先恐后从她的眼里掉出来,“你就是个大傻子,我根本不会怪你,你明不明白?”
如果她怪,青崖又怎么会轻轻松松走进她的听琴小阁?
“下一世,下下一世,我们还在一起,你别妄想甩掉我,听到了吗?!”
重道死死捏住了自己的袖口,眼眶发红,他再一次对她撒了谎。
他说:“好。”
故人远去,青烟袅袅。
秋娘子再也忍不住,冲到窗户前,想要再多看看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
梅花飘落,树影婆娑,那人的背影错落在梅林间,那么高大,那么伟岸,一直都是她深爱的模样。
商承均走进来,站到她的身后,欲言又止。
“师妹,如果你想他留下来,我可以帮你。”
秋娘子将眼泪擦干净,收起所有的脆弱,笑着摇头:“不用,掌门师兄,他有他的道,我也有我的,我们祭神宗作为天下第二宗门,也会是苍生黎民最坚固的堡垒,如果魔族真的卷土重来,我会战到最后一刻。”
商承均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剧烈的咳嗽却先一步从他嗓中冒出来。秋娘子一愣,赶忙跑过去,将特制的灵丹喂他吃下去,又给他渡灵气,帮他调息。
“没事,别担心,我还能撑得住的,我会好好把祭神宗交到城雪那孩子手上,再……咳咳咳……”
秋娘子的神情变得凝重焦急:“城雪已经去北渡寻药了,师兄,你不要胡说,你会好的,只是魔尊残留下的魔气而已,我不信去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