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宁煜难得的放纵自己,卸下重重伪装,直面自己心中的惶恐,直面自己,其实迫切需要一个心灵上的依靠。
他如同孩童一般,缠着沈清婉,不愿放她离开。
其实他心中隐隐明白,自己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太医院这些年一直在为他调养,却始终说不出是什么病。
无数珍贵药材灌进肚子里,却依旧不能痊愈。
他也曾怀疑过他们的忠心,怀疑过是什么人的计谋,私下曾暗中换不同的太医来诊治。
可得出的结论,却都是出奇的一致。
皆是劳累过度,身体亏损,需要静养。
可什么样的亏虚,能隔三差五便突然晕厥呢?
原本还有些心气儿,可几年折腾下来,丝毫没有进展。
身子愈发无力。
他没有、也不敢与人说的是,就连眼睛,也会极偶尔的看不清东西了。
这件事,就连近身伺候的方进忠和小德子都不知道。
他不敢,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抛开他身为帝王的自尊,其可能引发的危险才更让他在意。
若是世人知晓他真实的身体状况,那他的皇位,只怕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毕竟,周遭小国一直蠢蠢欲动,只不顾忌惮宁川和池浅的英勇,才一直按捺不发。
可若是知晓一国的帝王药石无医,那他们,还能按耐的住么?
国库一直亏空,这两年边疆安稳,才稍有缓解。
启祥,已经禁不起任何大的战乱了。
休养生息,才是固国之本。
宁煜并不想给承乾留下一个太过腐朽的王朝。
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承乾好好的托举上去。
无论如何,那是他唯一真正认可的孩子。
还在沈清婉肚子里的时候,就花费了他大量精力去日日陪伴的孩子啊。
更何况……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极大的可能生不出孩子了……
没有承乾,他还能指望谁呢……
至于他自己的身体,他,早就在心底放弃了。
所以才让承乾那样小,就开始处理朝政。
他自己如何不重要,可启祥的江山,绝不能断送在他的手中。
原本钟贵人有孕,让宁煜又燃起了希望。
可最终,却是那样一个讽刺的结局。
钟贵人可谓是亲手打碎了宁煜最后一丝幻想。
狠狠的玩弄了他的期待。
所以他才那样的恨,对她下手那样的狠。
方进忠刚刚来报,钟清如在慎刑司已经暴毙。
原本她就是小产极大的伤了身子,又如何扛得住慎刑司种种刑罚。
能坚持这些天才咽气,已经出乎了宁煜的意料。
听闻死的时候,身上全部溃烂,竟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
宁煜听到禀报也只是冷哼一声。
吩咐人将她的尸身扔去乱葬岗,连一片草席也没有赏。
曾经的矜贵淑女,死的时候,却是赤条条而去。
无比狼狈与凄惨。
宁煜对于那个伺候过他的女人,当真没有一丝怜惜。
沈清婉在旁听着,也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心中虽有唏嘘,却并不怜惜。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
钟清如走到借种生子那一步的时候,想来也想过最坏的结局。
在这吃人的后宫,永远都是成王败寇。
既选错了,就要认输。
谁,也帮不了谁。
接下来的一下午,宁煜一直闷闷的。
沈清婉自是知道他是在为子嗣的事烦心。
却也不说破。
他歪在榻上看书,沈清婉则乖顺的坐在旁边替他绣着香囊。
香炉内青烟袅袅,衬的两人容颜在氤氲中更加柔和。
倒也别有一番岁月静好的风情。
见宁煜心中烦闷,傍晚时,沈清婉贴心的叫来的承乾与承翼。
一同陪他们的父皇用了晚膳。
好好让宁煜享受到了一家团聚的天伦之乐。
这才让宁煜的情绪重新回转了一些。
至少,他还有承乾在。
一直到了戌时,宁煜瞧着沈清婉实在是疲累的打不起精神。
才恋恋不舍的放人离去。
次日一早。
众人依照惯例去昭德宫给沈清婉请安。
陆沁云心中虽不愿,却也不得不守着规矩。
只是昨晚因封号一事羞愤的一夜未眠,今早难免起的迟了些。
竟是最后一个到的。
一进门,陆沁云便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刺得她面上滚烫。
但规矩不可废,即便她再不愿过来,也少不得上前硬着头皮福身行礼:
“给皇贵妃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屈膝下去时,听见耳畔南珠碰撞发出轻响。
这是她最贵重的一支步摇。往日她怕招摇,只敢簪素钗,今日,特意将它戴了出来。
她昨儿突然晋封,内务府并没有来得及给她赶制出应有的服制。
一应对应的份例,也还没有下来。
宁煜也并没有说要赏她一个册封礼。
只怕是记录在册便含糊过去了。
那些服制首饰,什么时候能到她的手里,恐怕,只能看内务府总管的心情。
俪妃在时,她就常年被压制,从不敢逾矩半分,一应首饰衣衫都是怎么低调怎么打扮。
俪妃去了,沈清婉掌权,她一时没有了倚仗,更是尽量缩在角落里。
比之从前更加谨慎。
如今只有这支步摇能稍稍为她撑些场面。
只是,怎么看,都不像贵嫔的样子。
倒显得比下首的孙常在还要素净些。
陆沁云咬了咬唇,将头垂的更低。
沈清婉并未想为难她,只笑了笑:
“陆姐姐免礼吧,赐座。”
一声“陆姐姐”让陆沁云的脸色更加涨红了几分。
她不知沈清婉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无论是什么,此刻她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皇上昨日那样当着她的面,抬举沈清婉,打她的脸。
让她往上爬的美梦碎了一地。
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低声应了句:“谢娘娘。”
便垂首坐了下去,只恨不能缩在角落里。
“这不是新晋的贵嫔娘娘么?”陈常在捏着帕子笑出了声。
“听说皇上昨儿宫里传出去繁从简,嫔妾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方公公来传旨才弄明白。
原来,是给贵嫔姐姐这事儿一个说法呀。
做嫔位的时候还有封号,晋位了反倒是没了。
嫔妾见识浅薄,还是头一回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