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明暗交织(1 / 1)

初星,微小的星,稀薄而渺茫,故微不足道。

二十四载春秋,只余贱命烂骨。

思及此,她不禁生笑,皙白清容间,泛起微末苦涩。

她只道,光鲜可遮盖种种不堪,一如残肢,一如病体,一如隐疾。

以平庸的过往,加以虚构、描摹,掩藏难堪的境地。

便是私下,也不愿承认自身不堪。

细想来之,空口疾述的光鲜,终不过自欺欺人。

虚假之名,切身之痛。

生谎之人,终为己伤。

不堪或可遮覆,苦痛无以磨灭。

薄纱遮盖的痂口,一牵即疼,何以为忘!

她暗暗询道,躯骸的抖动,仿若坚实而有力的答复。

静夜无声,月明星稀。

她凝着夜色,回首半生,宛如飘零的云雾。

弹指间,神识归拢,心绪平复。

抬动手骨,指腹轻触打湿的簿页,字迹经由水气晕染,早已模糊不清。

片刻,合上账簿,力道颇重。

将过往阴霾止断,连同账簿一并封存。

她置身昏暗处,俯瞰灯火阑珊,孤傲又淡薄的身影,与之格格不入。

颤动的指骨,穿越咫尺宫墙,探向柔淡的光辉。

骨子里透出的小心翼翼,宛若窥窃旁人之物的窃贼。

家破人亡,夫、子尽丧。

自偏宅冷院 ,行至清宫冷殿。

世间之灯火千万盏,再无一盏为她。

思及此,一股落寞涌上心头。

她垂落眸子,翻找冷宫带出的火折子,将撕下的册页点燃,探出墙外,迎风放离。

微末火光,映出皮面皙白一角。

疾风一瞬袭来,零星的火势,经而转盛。

火团高悬一刹,眼中的明光清晰可见,似日落西山灿黄的余晖。

她凝住高飞的火光,眉目柔和,模样静态。

不时,低声自语。

“失灯烛之景,得星火之象,以一物补一缺,无得亦无失。”

话罢,轻抬手骨,探出墙外,接住散落的余烬。

风呼啸而至,灌入枯瘠的股掌,滞留的余烬,顷刻散尽。

她拢紧指骨无力垂下,微末烟烬缠绕着寒凉的指尖。

磕上眼,任由心绪翻涌。

余岁且长,不为人女,不为人妻,但为人母,但为己身。

平庸而寻常,无为而坚挺。

(惟愿视如其命之人,皆可安然康健。)

心下道,诚心而祈。

她喟叹一声,掀开眼帘,视野清而明。

弹指一挥间,数盏明灯映入眼帘。

她愣了愣,随之露笑,眼尾滑下一滴清泪。

回过神来,眼疾手快接下,拢入股掌间。

微微昂首,望向苍穹间的灯火,暗黄的皮囊下,笑颜明艳灿灿。

清亮的眸眼,以肉眼可见之速黯去。

相识至今,死别胜过相逢,却将她看得透彻。

是为爱,亦或是为恨?

她忽的看不穿他,心思,行径,面目。

“娘娘!”

轻细的呼喊,拉回她飘远的神识 。

闻见细腻的步子,当即明了。

小宫侍疾步上前,捻住锦裘上端,覆上她冰凉的身子,细心整理内里的裳裳。

锦裘隐隐渗出暖意,似蓄意残存的余温。

“正值天寒地冻,娘娘身着单薄,一夜未归,身子怎受得住?”

触及指骨间的寒凉,小宫侍忧心不已,借以残温替她捂手。

小宫侍静待殿中,久不见人归返,故才四下寻她。

疾风呼啸,锦裘间残存的茶香,扑鼻而来。

“寅时上工为宫中惯例,一夜不眠,身子何以受住?”

她敛住笑温婉询之,眉眼极为柔和。

“奴才体魄强健,无碍。”

闻言,小宫侍含糊回话。

“娘娘身重,体态虚乏,长日立于风口,恐会染上风寒。”

踌躇一瞬,斗胆出言劝慰。

闻见满含关候的暖心之言,她不由露笑,随之舒心道。

“漪桦宫不乏宫侍,唯你忧心本宫的身境。”

“关候本宫胜于腹中子嗣。”

“倒是有心。”

话罢,自稀疏的发髻间,取下一支明黄的簪子,借由赏赐的名头相赠。

小宫侍虽怯弱,却聪慧心细,看穿她的意举,垂下眼默然不语。

“娘娘所持之金簪,是为太后所赏,奴才身份卑贱,不敢藏私。”.

“照看娘娘为奴才职责所在,无由受赏。”

“遑论,奴才为男子,便是厚颜接下娘娘的赏赐,也无处搁置。”

“礼重情亦重,娘娘心意所在,奴才无敢轻易处置,变卖。”

“还望娘娘高抬贵手,收回赏赐。”

说罢,跪地谢恩。

“太后长居宫廷,衣食无缺,早已看淡此等身外之物。”

“故厚赏绵延,广为施银。”

“旁的娘娘皆得有恩赏,便是流落在外,亦不足为奇。”

“如若太后怪罪,自有本宫担。”

“是赏赐,亦是心意。”

她未曾揭穿眼前人苦心维系之谎,只道。

“宫规并无明令言,男子不可簪花束钗,不过是光明之上受世道而致,生出位立阴暗地的排斥之心。”

“不为你一人之错,亦非你一人所致。”

“若听此一言,仍有所顾忌,待年满出宫,可赠与合意之人。”

她低浅一笑,摊平股掌,再度近前。

见无由推拒,小宫侍小心翼翼接过,学着旁人的模样,高举赏赐,磕头谢恩。

见小宫侍起身,她淡淡吩咐,似有心将人支走。

“折回殿中,将安神香点上。”

伴随话落,白皙的面容间,浮现几许凝意。

“夜已深,正处寒凉之际,娘娘为何不同奴才一道回宫?”

小宫侍尤为不解,见她无话谈之意,暗自噤声,随同她的目光望去。

片刻,垂下眼,尤显心虚。

她视若无睹,借以莹白月色,俯瞰城下之景。

不时,回道,眸眼一动无动。

“本宫晚些归去。”

话罢,噤声不语。

“是。”

小宫侍掩下异色,欠身离去。

她偏过眼眸,目送小宫侍孤身远去,神情极为晦暗。

良久,淡淡开口。

“无一时半刻之消停。”

“既尾随于此,又为何不露面?”

微微昂首,望向黯淡的苍穹,清冷的声响,飘荡四地八方。

静待良久,迟迟不见回应。

她冷笑一声,取过风干的断指,剥除皮肉,取下骨节,细心擦拭。

脸骨低陷,皮相郁沉,经由月色的映照,宛如阴狱间的鬼魅。

“苟活于阴暗之地,贪图明光。”

“当真是天差地别。”

“细细推敲,又毫无二致。”

“既不愿相见,何必做下桩桩件件,令人多心之事!”

“引诱旁人,自欺欺人。”

“将宫廷视做府宅,将规矩视为无物。”

“将行径加注于旁人之身。”

停顿片刻,转开话头。

“恨也好,爱也罢,皆不过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