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骑朝左右散去,金舆缓缓推到阵前。
坐姿端正的韩无伤诧异道:“天下皆知赵王从不陷阵,为何今日一反常态?”
张燕云皮笑肉不笑道:“你猜猜独孤斯年为何会死?”
韩无伤点头道:“藏拙给世间耳目,要他们不曾对你有所提防,时机成熟之时,手刃谪仙人,赵王这份隐忍和城府,非常人所能及。”
张燕云用脖子夹住伞柄,撸开双手袖子,脸颊浮现出标志性痞笑,“老子这次来,是帮大舅哥打架,又不是替大宁征战,就不再装大尾巴狼了。何况我出不出手,你都会派大供奉来摘老张人头,大家都是爽利货色,痛快点儿。”
神色言辞,宛如地痞无赖,哪有一丁点儿藩王气度。
韩无伤轻笑道:“能死在张燕云手中,死得其所。”
张燕云挑眉道:“你小子不是能掐会算吗?来,给自己卜一卦,能否活到天亮。”
“好。”
韩无伤爽快答应,一拍龟甲,三枚古色古香的铜钱悬空漂浮,喃喃道:“六爻算尽天下事,梅花化解世人苦。”
随后铜钱掉落手背,韩无伤看了一眼,手背抖起,铜钱钻入龟壳,再拍,铜钱又浮于半空,反复六次,终于卦成。
这三枚太花真兴,乃是东花立国时所铸第一炉铜钱,记载六百年风雨,蕴含一国气数,用来卜算吉凶,再也合适不过。
见到韩无伤眉头不展,张燕云笑着问道:“大都督,如何?”
韩无伤阴柔五官堆砌出凝重神色,“坎卦,重重险陷之象,四大凶卦之首的绝命卦。”
“哈哈哈哈哈哈。”
张燕云捂着肚子笑道:“算无遗策的大都督,竟然把自己给算死了,不行,先别打呢,我先笑一会儿。”
韩无伤自言自语道:“出征之前,明明是谦卦,天地上下而光明,乃是全吉卦,为何遇到张燕云之后,会变成绝命卦?再不济,变成履卦或者旅卦,如履虎尾之象,鸟粪其巢之象,艰难险阻,乐极生悲。全吉变大凶,卜了三十年的卦,尚属初次。”
张燕云拇指朝自己一指,嘴角仍荡漾猖狂笑意,“你若是早点遇到老张,早成绝命卦了,看来这算卦啥的有点东西,竟然能摸透天机人心,以后老张闲来无事,倒是可以学来解闷。”
韩无伤闭起双眸,淡淡说道:“绝命卦,又并非真的绝命,重重险陷,仍有起死回生之路。”
双眸睁开,又是一片祥和。
张燕云嗤笑道:“那得分遇到谁,遇到别人,或许能起死回生,遇到老张,十死无生。把杀手锏掏出来吧,凭借你的将士,可挡不住老张的一刀。”
一道黑影出现在金舆前方。
全身上下隐于黑色斗篷之中。
张燕云啧啧叹道:“这就是你们韩家大供奉韩清影?听说她可是百年之前江湖第一美色,为了抱得美人归,几十名上四境打破脑袋,争得不可开交,可韩美人一意清修,对天下英雄视若无睹,最终孤独终老。咦?咋裹在斗篷里不敢见人呢?藏头不露尾,莫非人老色衰,皱纹纵横,丑的无法见人了吗?”
斗篷滑落,露出一张惊世骇俗的容貌。
银发红瞳,肤色白皙如玉,鹅颈朱口,清冷中难言贵气。
哪里像是一百多岁的老妪,分明是二八佳人。
张燕云两眼放出贼光,嬉皮笑脸道:“不愧是百年之前的天下第一绝色,美的蛮横霸道,就是不知皮肉是否松弛,摸起来松松垮垮。”
韩家大供奉不止修为高深莫测,地位更是尊崇无比,倾慕者如过江之鲫,履剑上殿,天子亲迎,受国士无双礼待。
韩清影活了百岁,见惯了起起落落,对于张燕云的调戏视若无睹,轻声道:“想不到名动天下的赵王,竟是一名登徒子,开口成黄,有辱燕云十八骑打出来的清誉。”
声音清脆婉约,使听者如入温柔乡。
“黄?”
张燕云好奇反问,伸出右臂,指着虎豹骑一众将士,“本帅只不过问出他们心中所想,何黄之有?你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哦,对了,年幼时,有名算卦先生说我名字不好,杀气太重,以后要想飞黄腾达,必须改名为张起舞,我以为是起舞动四方之意,老道士却摇头含笑,说起了这名字,日后必有贵妇人扶持。今日得见大供奉,终于解开困在心中十几年的疑惑。”
张起舞,韩清影。
起舞弄清影。
当着几万人被轻薄,韩家大供奉蹙起英挺柳眉,冷声道:“赵王,你太失礼了!”
张燕云揉着下巴,嘿嘿笑道:“我与你是敌非友,即刻要一决生死了,要鸡毛的礼,不说点痛快话,一会儿万一嗝屁鸟朝天,岂不是吃了大亏,就算不幸身死,也得膈应膈应你这老太婆,这叫两国相争,不要脸的才能尝到甜头。”
一句一个黄腔,一口一个老太婆。
岂止是失礼。
明明是泼皮恶棍。
韩清影神色冷淡道:“久闻云帅善于藏拙,更善于攻心,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想以污言秽语来攻吾道心,对吗?”
张燕云挠挠头,装傻充愣道:“啥是道心?芳心吗?这东西我可不要,本王大婚不久,又才二十出头,要个老太太芳心干啥。”
两道身影从雨中急坠于地,立在韩清影身旁。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头子骂骂咧咧道:“你个姓张的王八蛋,嘴巴像是粪缸一样,一再羞辱我家韩仙子,士可忍孰不可忍,老夫和你拼了,今夜休想离开九江道!”
另一名怀中抱有古朴木剑的老人虽然没有开骂,但眯起双眸,杀气腾腾。
“日你个韩霸王!”
见到这一幕,张燕云先是震惊一番,然后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以为想用人命来堆死老子,结果真是出乎本帅意料之外。派老太太施展美人计,用护花使者作为杀人刀,这招实在太高,本帅钦佩之至,牛,实在是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