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擎岳看了贺汐汐一眼,并未伸手扶她起身,反而负起双手,在屋内缓缓踱步。
他目光悠悠,环视一周后,最终落在那桌尚有余温的佳肴之上。
只见桌上,一对描金红烛静静伫立在錾花铜烛台上。
烛火跳跃闪烁,暖黄光芒轻柔洒落,给菜肴与四周染上了一层温馨旖旎。
一只粉彩瓷盘里,摆放着色泽红亮的樱桃肉。
每一块都方方正正,大小均匀,表面裹着一层晶亮的糖汁,宛如红宝石般诱人。
旁边的青釉碟中,盛着精致的翡翠烧卖。
薄如纸的面皮,隐隐透出内里翠绿的馅料,恰似翡翠雕琢而成。
还有一道芙蓉鸡片,鸡片洁白如雪,漂浮在浅黄的汤汁之上,宛如出水芙蓉。
周围点缀着些许嫩绿的豌豆,色彩搭配清新雅致。
……
菜品精致,酒具尤显讲究。
一对羊脂玉杯温润细腻,杯壁镂雕缠枝花卉,栩栩如生。
掐丝珐琅酒壶,蓝调为主,金丝勾勒云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壶中酒液金黄微绿,药香酒香交融,满室生香。
贺汐汐见康擎岳并无扶她之意,只得自己缓缓直起身来。
见康擎岳目光定在酒桌上,她急忙款步上前,拉开上首的太师椅。
眉眼含情,笑盈盈地道:
“殿下,妾身瞧您整日为朝中诸事劳心费神,奔波忙碌,这日常饮食难免疏忽。”
“今晚特下厨做了几道家常菜,还望殿下能赏脸品尝。”
康擎岳瞧她一脸殷勤娇媚,话语更是说得恳切真挚。
他心中微微一动,略作停顿,终抬步走过去,撩起袍角,缓缓坐下。
贺汐汐见他落座,眉梢一喜,轻移身姿,在他右侧优雅坐下。
右手稳稳拿起筷子,左手下意识拎住宽大的袖袍,动作娴熟而温婉。
她一边精心为康擎岳布菜,一边声音轻柔地道:
“殿下,妾身着实不知您爱吃些什么,只能凭心意准备,若是不合口味,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布好菜后,她微微侧身,伸出皓腕,姿态优雅地执起酒壶,为康擎岳斟了一小杯酒。
酒液如丝般滑落,在羊脂玉杯中泛出诱人光泽。
康擎岳的目光,自始至终若暗夜幽潭,静静地落在贺汐汐娇美的容颜上。
贺汐汐不是没有感知,却故作不知,脸上神情依旧柔婉。
她心中微有自得,看来康擎岳对自己,总算是有些喜欢的。
她玉手如兰,双手盈盈执起他面前的酒杯,递到他跟前,娇柔婉转地道:
“殿下,快尝尝这酒,此乃竹叶青,此酒以汾酒为基,融入诸药,不仅口感甜绵温和,还能解乏提神。”
娇滴滴的目光刚触上康擎岳的眼眸,忽见他眸光一沉,如墨的瞳仁瞬间凝起一抹寒意。
他猛地伸出手,犹如鹰爪一般,一把狠狠捏住她的下巴。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贺汐汐内心一惊,下巴被迫抬起,双手瞬间一个不稳。
手中酒杯滑落,在桌沿上弹跳一下,而后“啪嗒”一声,砸到地上,碎成几片。
酒液洒在了她和康擎岳的锦袍上。
“殿下?”下巴被捏得生疼,贺汐汐不由痛呼一声,双手攀住康擎岳的手腕。
她慌乱看向康擎岳,眼中尽是惊恐与不解,试图从他冷峻的面容上寻出缘由。
康擎岳眼眸绽出一丝阴险探究,目光如刀,直直刺向贺汐汐的内心:
“贺汐汐,你说,你这千娇百媚之态,为何却入不了苏公子的眼?嗯?”
这一声“嗯”,语调微扬,却带着无尽的压迫感。
他苏云亦看不上的女人,为何他却一再被吸引?
他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恼火与不甘。
那个苏云亦,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贺汐汐眼眸瞬间一暗,宛如璀璨星辰突然被乌云遮蔽。
苏云亦看不上她,甚至要杀她,何尝不是她心中的痛!
康擎岳冷哼一声,手臂一挥,攘了她一把,将她的脸甩到一侧。
随后,他拿起桌上她写给他的诗笺,动作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息。
他将诗笺缓缓伸到烛火上,看着火苗一点点舔舐着纸张,脸上满是不屑。
随着火苗肆意蔓延,诗笺边缘迅速卷曲变黑,化作灰烬簌簌飘落。
康擎岳手臂一扬,将即将燃着的诗笺扔至地上。
他斜睨着贺汐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弧度,
“就凭这些惺惺作态的词句,也妄图打动本皇子?贺汐汐,你未免太天真!”
贺汐汐心中蓦地一痛,仿佛被一把锐利的匕首狠狠刺中。
她盯着那团微末的灰烬,面庞霎时变得苍白如纸,仿若所有希望都随之破灭。
若当初,她未听信深非也的挑唆,未对苏云亦心生妄念,贺家是否就可免遭劫难?
她又是否会成为康擎岳的皇子妃,与其琴瑟和鸣?
想到此,她满心悔恨与凄凉,眼眶瞬间泛红。
她紧咬下唇,试图压抑内心悲恸,可泪水却不受控制,顺着脸颊潸然滑落。
康擎岳根本无意再瞧她一眼,猛地起身,袍袖一甩。
脚步匆匆迈向门外,身姿决绝,不容置疑。
与此同时,一句冰冷话语从他齿间溢出:
“好生在院里待着,待到过年,本皇子自会给你寻个好去处。”
贺汐汐听闻,心中“咯噔”一下,慌乱瞬间涌上心头。
她忙不迭地抬起双眸,眼中满是惊惶与无助,急切问道:“殿下何意?”
康擎岳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贺汐汐泪如雨下,眼中满是恐惧与哀求。
楚楚落泪之态,惹得他心头蓦地一软,却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他面色一沉,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
“你不是说,你这条贱命,任由本皇子差遣吗?”
他眯起双眸,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稍作停顿后,慢条斯理地继续道:
“待本皇子登上皇位,大赏功臣之际,便将你当作奖赏赐予麾下得力之人。”
“你这等姿色,在那些粗人眼中,或许算得上难得的尤物。”
“如此一来,也可叫众人为本皇子效命时更为卖命。”
“而你,也算是发挥了些许用处,且得了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如何?”
说罢,康擎岳眼中满是戏谑,似在欣赏贺汐汐即将崩溃的神情。
贺汐汐心头骤凉,仿若三魂六魄瞬间离体。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康擎岳竟视她为玩物,打算将她送给那些粗鄙武夫!
她好歹是父母自小捧在掌心娇养长大的。
即便如今贺家遭难,她沦为弃妇,也无法接受这般侮辱!
一股悲愤之气陡然直冲脑门,贺汐汐满心皆是不甘。
她身形踉跄地起身,疾步跪到康擎岳身前,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角。
缓缓抬起泪眸,仰视冷面的康擎岳,眼中满是哀求和绝望:
“殿下,若您非要如此折辱妾身,倒不如痛痛快快杀了妾身。”
说着,泪盈于睫,声音颤抖,
“妾身如今投靠殿下,虽存了几分利用之意,可对殿下的爱慕皆是真心实意,绝无半分虚假。”
说到此,她低下头去,微微哽咽,满心悔恨地道:
“从前是妾身猪油蒙了心,有眼无珠,竟不识殿下的诸般好处。”
“殿下若恼恨妾身,便是对妾身拳打脚踢,妾身也绝无怨言。”
说到此处,贺汐汐咬了咬下唇,泪水潸然落下,
“可殿下要将妾身随意送人,这般行径,妾身实在无法忍受……”
“若殿下当真容不下妾身,妾身即刻便走,殿下又何苦如此羞辱于我,叫妾身尊严尽失?”
说罢,贺汐汐俯身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触地发出沉闷声响。
而后,她毅然起身,迈着凌乱的步伐径直往房门外走去。
她身着单薄锦裙,连御寒的大氅都未披上。
一拉开房门,寒风灌进裙摆,更显身姿单薄。
她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眼眸悄然往后一转,却不见康擎岳追来。
她将心一横,银牙紧咬,一头扎进沉沉雪夜。
此刻,她唯有孤注一掷。
赌的,便是康擎岳心中对她仍尚存一丝怜惜。
寒风凛冽,贺汐汐瑟缩着身躯,踉跄走出听雪阁。
一路朝西门行去,却始终不见康擎岳追来,她的心,终究慌了。
如今,她孤苦伶仃,除报仇外,只求有人庇护,荣宠一生。
经此一劫,她深知妄想男人专情实在愚蠢。
唯有攥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实在的依靠。
而康擎岳,无疑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
往后,即便无缘凤冠,但若能如姑姑当年一般成为宠妃,想来亦可尽享尊崇。
踏出西门的刹那,贺汐汐只觉自己的心,比这漫天风雪更为寒凉。
双脚刚缓缓迈过大门,门房小厮冷漠地斜睨她一眼,随后开始用力地关门。
那半扇大门,在小厮的推动下,吱呀哀叫着,仿若正与风雪较劲,缓缓阖拢来。
贺汐汐呆立在大门外,木然地转过头,看着檐角飞翘、府墙高耸的八皇子府。
雪花纷纷扬扬落了她满身,浸透了她的锦裙。
凛冽寒风呼啸着,席卷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温热。
贺汐汐突觉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如飘散的雪花般渐渐游离。
终于,双腿一软,整个人直直地向前栽倒,重重地扑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