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虎子便来砰砰砰地敲门。

“细雨细雨，你怎么还没起？”

细雨早就起了。

不仅起了，连晨间的功行三十六周天也运转完毕。

此时，她正规规矩矩坐着，让苗妩给她梳头。

听到屋门被敲得砰砰响，细雨马上跳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去开门。

“一大清早，敲魂呀？”

虎子愣了愣，忙道，“你这人可真不讲究，大过年的，可不能讲这么不吉利的话，快呸呸呸！”

细雨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她才不呸！

这世上，敢让她不吉利的人，还没出生！

见细雨不为所动，虎子代她连呸三声，学着他娘，双手合十朝左右拜了拜。

“过路神仙莫怪莫怪，小儿童言无忌，神仙莫怪莫怪，百无禁忌！”

细雨皱着眉，看着虎子神神叨叨，“你在做什么？”

虎子郑重地拜完，直起身，神气地看着细雨，“你还是道士呢，怎么连这也不懂？我在替你解煞！”

解煞？

替她？

细雨低头，打量自身，怎么看也没看出来，她身上有煞气。

装神弄鬼，糊弄谁呢？

“我身上没有煞！”细雨才不听虎子胡说，她直接问道，“一大清早，你来敲门有什么事？”

虎子也想起正事，“我娘早上包了饺子，喊你们去吃。”

饺子？

细雨眼一亮，“好呀好呀，什么馅的？”

“白菜猪肉馅，”虎子也眉开眼笑，“过年时，我娘就会包肉馅饺子，香得很。”

“是挺香，”细雨闻了闻院里的香气，没闻见饺子的香味，但她闻见了煮肉的香味，“好香！”

虎子以为她在夸饺子，很是高兴。

“我娘包得饺子，可是过马村里第一香！”

“等吃完饺子，我带你去玩！”

细雨来了兴致，“玩什么？”

虎子伸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挨着数，“咱们今天还挺忙......一会儿吃完饺子，我先带你去点消寒图......”

消寒图？是什么？

细雨疑惑。

“......点完消寒图，再去贴春联，年画……”

春联？年画？

细雨眨眨眼。

“......窗户上还要贴剪好的窗花，我阿姐剪得窗花可好看了，她是过马村手最巧的姑娘！”虎子的语气里，满是自豪。

细雨对他说得这些，都不太感兴趣。

听起来，像是在帮忙干活，而不像是玩。

她想玩！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她问。

“有啊！”虎子想了想，想到了个好玩的，“等贴完这些，咱们就去冰上玩，我有一辆小车，我爹给我做的，带有轮子，可以在冰上拉车玩......你要不要玩？”

细雨点头如捣蒜。

玩玩玩，她要玩！

“那你玩过铁环吗？”虎子又问。

铁环？细雨摇摇头。

“那陀螺呢？”

细雨继续摇头。

虎子挠挠头，“陀螺你都没玩过？那竹马呢，还有摸瞎子……你玩过吗？”

还是摇头。

虎子看向细雨的眼神，已带上了同情。

哎，他娘说，这些人有银子。

可有银子又怎么样？

细雨什么都没玩过，她可真可怜。

他仗义地拍拍胸口，“没事，你既然来了过马村，在我家里过年......我就带你把所有好玩的都玩一遍，玩过瘾了你再走，好不？”

“你说的哈，”细雨举起拳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虎子咧嘴一笑，也举起拳。

“四马难追！”

两只拳头，撞到了一起。

苗妩站在一旁，悄悄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唇角，浅浅的一抹笑。

见细雨扯着虎子就要走，忙出声喊住了人，“等等！”

她走上前，手中拿着柄木梳，对着虎子温柔一笑，“虎子来了，细雨还未梳头，等她梳好头，让她去找你，可好？”

见到苗妩出现，虎子脸涨得通红，“好，好呀。”

说是这样说，他也没有走。

站在门外，等着细雨。

苗妩手脚很快，很快梳通了细雨的一头乱发，梳得细雨呲牙咧嘴。

拿着乌木簪子盘好发髻，苗妩拍拍细雨的脑袋。

“去吧，玩开心点。”

细雨蹦蹦跳跳，跟着虎子到了灶房。

灶房里有一张大方桌，虎子娘已经盛了两碗饺子放在桌上，正在盛第三碗。

见只有细雨一人过来，她往门外看了看，“旁的人呢？都不来？”

虎子应了一声，“娘，我喊了，可他们都说不愿打扰，不肯来。”

“哦，”虎子娘有点失望。

来都不肯来，她今日拿不到赏银了吧？

细雨大大咧咧和她打招呼，“婶子，没事，他们不好意思来，我好意思来！虎子说婶子包得饺子好吃得很，我要吃好多好多！”

虎子娘笑了起来。

这小娃儿，长得可真干净。

比她家虎子生得好。

她笑着摸摸细雨的脑袋，“这娃长得喜欢人，说话也喜欢人......桌上盛好了饺子，你和虎子一人一碗，去吃吧。”

“嗯，”细雨道谢，“多谢婶子。”

“谢啥，不用客气。”

虎子娘笑着摆摆手，继续盛饺子。

不好意思来打扰？

嗨，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们不好意思了，她怎么好意思继续挣银子？

还是大人呢，都不如个孩子大大方方。

虎子娘心里吐槽，盛好了四碗饺子，放在托盘上。

端起托盘，她出了灶房，“虎子，你俩个先吃着，我把饺子送过去。”

虎子早就拉着细雨，在桌边坐下。

桌上两碗饺子，一人一碗，正正好。

虎子拿起筷子，挟了个饺子咬了一口，对细雨道，“我家的饺子里，包得有钱！”

“有钱？”细雨不信，“你骗人！”

她可不是刚下山，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道士。

饺子，她也吃过几回。

可没听说过，谁家的饺子里能吃出钱！

哼，想糊弄她？虎子还嫩了点！

“真的，包得是铜钱，”虎子很同情细雨，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我娘专门去镇上，找钱庄换得新铜钱，拿回来还洗涮了好几遍，刷得干干净净。”

他娘说了，等到过年包饺子时，就把这十二枚铜钱包在饺子里。

谁吃到了包有铜钱的饺子，谁就能有一年的好运！

今个就是过年，饺子里肯定有钱。

细雨听得两眼放光。

“那我碗里的饺子，有铜钱吗？”

“那不知道，”虎子很实诚的摇头，“铜钱包进饺子里，就看不出来了，有没有全凭个人运气。”

“那我肯定有！”细雨很是自信。

“为什么？”虎子问。

“因为，”细雨得意的一扬头，“我运气一向很好！”

“我运气也好！”虎子不甘示弱。

“我运气好一点！”

“我比你好！”

“胡说，天底下，运气最好的就是我！”

“你才胡说，这是我娘包得饺子，肯定我运气比你好！”

一言不合，两人又争了起来。

虎子一拍桌子，“要不，咱们比比谁运气好？”

细雨才不怕，也拍桌子，“行！你说，怎么比？”

“就比吃饺子！”虎子道，“一人一碗饺子，谁吃到包有铜钱的饺子，谁就赢！”

“那要是都吃到了呢？”细雨问。

都吃到？虎子想了想，“那就比......谁吃出来得铜钱多，谁就赢！”

他挑衅地看着细雨，“你敢吗？”

嘁，她敢吗？

把“吗”去掉，她敢！

细雨一捋袖子，“比就比，谁怕谁！”

两人开始埋头吃饺子。

虎子娘包得饺子，个头不小。

虎子两口一个饺子，吃得是狼吞虎咽。

他快，细雨比他还快。

虎子还两口一个饺子，她一口一个，嘴巴不大，却挺能塞。

一个饺子进口，也没见她嚼，嘴唇嚅动两下，饺子便咽到了肚子里。

下一个饺子，又塞进了嘴里。

虎子见她吃得快，急得头上都冒了汗。

两人你争我赶，吃完了一碗饺子。

两人面前都空空如也，谁也没吃到铜钱——打平。

“咱俩的碗里的饺子没有铜钱......”细雨开口。

虎子接上，“......那有铜钱的饺子，要么被别人吃到了，要么......”

两人看向灶上的大铁锅。

锅里还有煮好的饺子。

两人同时跳起来，捧着碗去盛锅里的饺子。

细雨手快，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

虎子慢了一步，只盛了小半碗。

细雨得意地嘿嘿直笑，“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虎子不服，瞄了她碗里的饺子一眼，撇开了眼，“我才不认输！”——他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认输！

再者说了，饺子还没吃完，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两人坐回桌前，继续埋头大吃。

虎子娘拎着托盘回来了。

一进屋，就发觉气氛不对。

桌边那俩孩子，怎么吃个饭像打仗？

走到灶边一看，锅里捞得干干净净，她吃了一惊，“虎子，你们吃完了又盛了一碗？”

虎子咽下口中的饺子，点点头，“娘，我盛了半碗，他盛了满满一碗。”

虎子娘吓了一跳，这一碗饺子虽然没数，但也不会少。

她包得饺子个头大，馅料足......一碗饺子大人吃了都饱肚，更何况孩子？

这娃小小的个头，吃了一碗又盛一碗，可别撑坏喽。

她忙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问细雨，“孩子，你撑吗？”

细雨抬起头，嘴里含着半个饺子，摇摇头。

将饺子咽了下去，细雨才开口。

“不撑呀，我饭量大着呢！再来一碗，我还能吃！”

虎子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孩子，竟不知饥饱？

若是她自己的娃，她这会儿巴掌已经上去了。

可这是别人家的娃，不能打也不能骂......摸摸怀里的银叶子，还有一小粒碎银子，虎子娘一时犯了愁。

照顾得好，有打赏。

可若是撑坏了别人的娃......会不会要她赔银子？

一愣神的功夫，细雨又三个饺子下肚。

虎子娘看得心惊胆战。

“好孩子，婶子今儿个做得好吃的，还多着呢......咱留点肚子吃别的，行吗？”

细雨摇摇头，“我要吃出好运！”

什，什么？

虎子娘一时没明白。

虎子已经吃完了他碗里的小半碗饺子，仍然没有吃到铜钱。

他不忿地看着细雨继续吃。

都是这家伙，把饺子先盛到了自个碗里！

否则，他一定能吃到有铜钱的饺子！

哼，胜之也不武！

“吃出好运？啥意思？”虎子娘没明白，忍不住问道。

回答得是虎子，细雨忙着吃，顾不上。

“娘，你怎么这都想不明白？”

“你不是跟我说过，你去镇上换了十二个新铜钱，等过年时就包在饺子里，谁吃到谁就有好运？”

随着他的讲述，虎子娘眼越瞪越大。

“啪”，她一巴掌呼在了虎子脑袋上，“混小子，你听话只听半截？”

她是讲过，等过年时，饺子里头包几枚铜钱。

家里谁吃到铜钱，谁一年就有好运！

臭小子这一点倒记得很清楚，就是没记清，吃有铜钱的饺子，是除夕夜交子守岁时的那一顿！

虎子娘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哎哟，两个小祖宗，一个敢说一个也敢信！今儿早上这顿饺子，你俩就是把所有饺子都吃完，也吃不出一枚铜钱！”

细雨愣住，“为什么？”

虎子娘又“啪”的一声，狠狠拍了虎子一下。

“这个傻小子，听话听一半......有铜钱的饺子，得等到今儿个夜里才包。”

“放了炮，赶了年，吃守岁饺子，辞旧迎新。”

“守岁饺子里包铜钱，吃到铜钱就是吃到喜气，一整年都能行好运，顺顺利利万事大吉......”

虎子娘的吉祥话，不要钱般地往外倒。

细雨却往自个碗里看了一眼。

“婶子，你的意思是说......我这碗里饺子里，没有铜钱？”

“没有，晚上那顿饺子才有，”虎子娘一脸的不好意思，“好孩子，你撑得难受不？婶子给你煮点山楂水喝？”

细雨摇头拒绝，“那不用，我不难受！”

才一碗半的饺子，她还没吃饱呢。

细雨继续吃饺子。

虎子娘目瞪口呆。

还，还吃？

真吃坏了，大过年的，还要请医，可不吉利。

她朝虎子使了个眼色，虎子摸摸鼻子挠挠头。

“喂，你还吃啊？我娘都说了，这些饺子里没有铜钱......吃不下就不吃了呗，不用硬撑！”

撑坏了，难受得可是自个。

细雨保持着一口一个饺子的速度，“不撑呀，我吃得下！”

母子俩眼睁睁看着细雨将一碗饺子吃得干干净净，又盛了半碗饺子汤。

舒服地拍拍肚子，细雨打了个嗝。

虎子娘问得小心翼翼，“饱了吗？”

“饱了！”

“撑吗？”

“不撑！”

呵呵，虎子娘服气了。

这小娃，胃口可真好！

虎子将细雨拉了起来，“吃饱了就动一动，走，去画消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