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晏铭的目光落在书案上写满注解的文章上。
他忽地发了狠,抬手将文章撕碎,又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扫落在地。
“大公子!”
书童墨书听见动静匆匆而来,“您没事吧?”
书院的斋舍中是不许书童跟随的。
但凡入了白鹿洞书院的学子,生活上的一应大小事,都需亲力亲为。
要不是今日柳寒松命他明日一早就离开书院,今晚都不会放墨书进来给他收拾行李。
傅晏铭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滚出去。”
“是。”
墨书身子一颤,毕恭毕敬地倒退着出去了。
出了门才觉能呼吸了,墨书小心翼翼地回望了一眼,仍旧心有戚戚。
他家世子在外的名声向来很好。
二公子冲动易怒,常使国公爷和夫人头疼,可他家公子脾气温和,又聪慧过人,在府里从不需要国公爷和夫人多操心。
可只有他们这些近身侍奉的人知道,自家公子的好脾气只是对着外人。
对着他们贴身伺候的人,只能用阴晴不定四个字来形容。
叹了口气,墨书又默默守在门外,时刻聆听着里头的动静。
傅晏铭坐在书案前,眼前浮现出柳寒松那双充斥着失望和嫌恶的眼眸。
哪怕是知道这是计划之中的事,要想离开书院,要想不去参加八月的秋闱,他只能这样做。
他也还是接受不了他人失望的眼神。
想当年他进入白鹿洞书院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本以为入了书院,就算不能蟾宫折桂,也必将榜上有名。
可事实就是,在白鹿洞书院的众多学子中,不论出身,他根本就毫不起眼。
更别谈乡试中举。
刚入书院那半年,有位夫子甚至还隐晦地提醒他,不必太过执着于科举。
他不服。
又是请人代笔,又是费心与那几个有望得中的学子结交,实在不行又迂回去亲近柳霜意。
打听到今年科举,山长的老师,也就是当世大儒孟阔修或许会参与出卷。
他甚至还起了作弊的心思。
但柳霜意好糊弄,柳寒松却不能。
有了这个念头后,他试探过柳霜意,结果发现这姑娘虽然蠢笨好骗了些,可在某些事上的执着简直和他爹一模一样。
傅晏铭只得放弃。
他不能允许自己在乡试中落榜,不能允许父亲失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更不能允许自己的平庸被众人知晓。
所以他要在秋闱前一个月被赶出书院。
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地不去参加乡试,并将所有罪责都怪罪到他人头上。
是他们影响了他。
是他们害了他。
他是无辜的。
他原本有望高中的。
都是他们毁了他!
可计划进行到这里,傅晏铭发现自己竟然也没有想象中的平和。
甚至柳寒松失望的目光他都承受不了。
窗外夜色已浓。
傅晏铭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双朦胧的泪眼。
“铭哥哥,你真的会娶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了,在我心中,铭哥哥就是最厉害的。”
“我眼下最大心愿,便是铭哥哥你可以金榜题名,一展宏图,然后娶我过门。”
“你还要我等多久?”
“明明你我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光明正大?”
“还是说你瞧不上我,自认你堂堂世子,不该和我这山长之女成亲?”
女孩的声音从充满爱恋的欢快到怅然不忿的凄婉。
傅晏铭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已然一片清明。
他并未对不起她什么。
相反,是她帮不上他。
如此没用的人,莫说是做他的世子夫人,便是过往他亲近她时说过的那些情话,他都觉得浪费。
待明日母亲来了便好了。
等回了京城,他再另做打算。
荣国公夫人带着盈珠和韩靖衣,实在翌日午时到达了白鹿洞书院。
“铭儿!”
一路上,荣国公夫人急坏了,生怕自己那脾气温文的长子在书院里受了什么委屈。
一来,见人神色憔悴,强颜欢笑,她顿时就心疼坏了。
“柳山长!”
她拿出一品国公夫人的气势道:“无论发生了何事,你都不该在秋闱在即的时候赶我儿下山!”
“你是读书人,你难道不知道这科举对读书人有多重要吗?”
“我儿出身高贵,却不愿不劳而获,宁愿靠自身努力走科举之路,你为人师长,难道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如此勤奋努力的学子的吗?”
柳寒松铁青着脸:“国公夫人,你可知贵府世子犯下了什么事?”
“什么事?”
荣国公夫人被柳寒松的硬气气坏了,她护子心切,想也不想就道:“不就是你女儿倒贴我儿子不成,你恼羞成怒,所以要乱了我儿的阵脚,毁了他的科举么!”
“母亲!”
盈珠赶紧扯了扯荣国公夫人的袖子:“慎言!”
话说得这样满,万一那柳山长拿出证据来,证明是她那个大哥主动撩拨,荣国公府的脸面不就丢完了么?
她倒不是在意荣国公府,但眼下在外人眼中她还是姓傅,还是荣国公府的人。
就算是做戏,也得装装样子才好。
荣国公夫人在女儿的劝解下,怒火勉强消减下去一点,但还是十分的不服气。
“柳山长,身为晏铭的母亲,我实在无法接受您在乡试来临之际,做出将我儿赶下山的决定。”
她硬邦邦道:“请您体谅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傅晏铭眼眶都红了:“母亲——”
他一叫,荣国公夫人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儿啊……”
盈珠轻撇了下嘴角,往上首去看。
就见柳寒松死死地攥住椅子扶手,气的胡须都在颤抖。
“荣国公夫人,柳某此刻不以书院山长的身份与您对话,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他看着傅晏铭,眸光锐利十分:“我逐贵府世子下山,不是因为你口中的我女儿倒贴不成,我恼羞成怒,而是你儿子满口谎言,毫无担当,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柳山长!”
荣国公夫人更生气了:“我敬你,叫你一声山长,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当着我的面侮辱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