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温情(1 / 1)

我是正德帝 吾观复 1324 字 1天前

朱厚照放下碗,见儿子鬓角有些乱,想是路上跑急了,鼻尖冻得通红,便道:“为何这早晚才至?往常这早晚该在书房里了。”说着招手让他近前。

朱载坖走到榻前,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子,声音带着几分孩子气:“回爹的话:今儿个去给娘请早安,撞见娘身边的张嬷嬷说娘这两日便要临盆。宫里的太监们劝孩儿说,此时怕冲撞了不吉利,孩儿这才往这边来了。”说着偷眼瞧朱厚照的脸色,见朱厚照面上带笑,才敢往榻边挪了挪。“爹,临盆是怎的?莫不是小弟弟要从娘的肚子里钻出来不成?”

“正是,你倒也晓得不少哩。”朱厚照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顺手把自己刚喝的热汤推过去,“先喝口汤暖暖身子,别冻着了。”

朱载坖双手捧起碗,碗沿几乎遮住半张脸,吹了吹热气,小口小口地喝着,汤里的莲子炖得烂熟,甜丝丝的,暖到胃里。

“鸢儿没跟着你?” 朱厚照见只有儿子一人,随口问道。

朱载坖放下碗,袖子上沾了点汤渍,自己也没注意:“鸢儿姑姑昨日个着了风,今日发热哩,已着她歇息了。故此只我一人来了。”说到这儿,想起早上鸢儿硬撑着要送他,被他板着脸劝回去的情形,小孩子家的,心里头竟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像个小大人了。

朱厚照听了,笑着摇摇头:“你倒会使唤起人了,不过也该晓得分体下。” 说着指了指案头的文书:“书房念了些甚么书?可曾偷闲耍子么?”

朱载坖见父亲问到功课,连忙站起来,走到案前,踮着脚看那些文书,虽说看不懂上面的字,但还是认真地答道:“念了《论语》里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师父着我背得烂熟,还教写一篇小楷字呢。”

朱厚照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暗笑,伸手拉过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脚踏上:“莫久站了,累的慌。” 又指着案头一本摊开的奏疏:“方才户部尚书梁材觐见,说起清丈田土之事。你主持廷议已几遭,对此作何计较?”

朱载坖歪着脑袋想了想:“严师父曾说道,如今各处豪强兼并田地太甚,小民没地可耕哩,致使朝廷赋税不充,合当清丈田土。”小孩子家的,记性倒好,把先生讲的话记了个七七八八。

朱厚照有些惊讶,没想到严嵩竟然是支持的,便道:“正是这话!如今天下赋役不均,各处州县申报的田亩数目与实底里差得远哩!豪强隐占田土,苦得小民好惨!这清丈的事体,难处就在豪强作梗阻梗,然虽是难,也须行将去 —— 不然的话,朝廷没了钱粮,凭甚么养兵?凭甚么赈济灾民?”说到这儿,语气里带了几分沉重,又怕吓着孩子,忙换了温和的口气:“你如今尚是年幼,这事儿可徐徐学来。异日须当体恤黎庶,明辨是非才是”

朱载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竟瞅着案几上的玉虎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厚照见他走神,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想什么?”

朱载坖连忙收回手,乖乖地坐着:“爹,您瞧这清丈的事,原该是中枢们操心的,可孩儿听说,地方上的缙绅士民也递了本子求朝廷清丈田亩,这岂不是违了圣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话头?况且府县官们也多有上疏说这事儿的。”

朱厚照叹了口气,:“料想你能想到这层,甚好!为君者,麾下约莫分作四类人:其一为贤才,有识见有才学,处事能事半功倍;其二是常人,虽有识见却短于干办济事,行事往往事倍功半;其三乃劳力之人,无远谋却善于听令差遣,须得督责他、诱导他、驱策他;其四便是庸劣之辈,无识见无才能,又愚笨又狡诈,最能败事坏纪的。如今有士绅和府县官上疏言及清丈之事,乞朝廷改革赋税,均徭役。这些递本子的才是忠心事主的!他们有识见,见得大明生了病,故此才这等心焦。这大明不独是咱朱家的天下,也是祖宗传下的基业,更是天下人的江山哩,正因如此虽不是中枢,也忧心天下,才会‘谋政’。”

朱载坖听了,眼睛一亮:“爹,这些话师傅们未尝言及。”

朱厚照见他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你尚是年幼,还不到这时候,等长大些便知了。”

说话间,内侍进来,朱厚照知道,他该回去完成课业了,便对朱载坖说:“你且先到偏殿进些茶点,少刻着刘全忠送你回宫去。休要耍到夜深,早些歇息了罢,明日还需温书。”

朱载坖有些舍不得走,却知道父亲政务繁忙,便乖乖地站起来,又福了福身子:“爹也别太累着,多用些点心。”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个帕子,上面包着两块酥糖,是早上在宫里吃的,觉得好吃,便留了两块给父亲:“这是娘宫里的酥糖,可甜了,爹爹尝尝。”

朱厚照看着帕子上歪歪扭扭的针脚,知道是儿子自己包的,心里一阵温暖,接过酥糖,放在嘴里,果然甜丝丝的,比宫里的御膳房做的还要好吃:“好孩儿,知疼惜爹爹。” 说着又亲自给他正了正帽子。

朱载坖见父亲吃了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才跟着内侍出去了。

却说陈敬立侍立在暖阁东侧案旁,正低头整理新呈的奏本,听得榻上父子言语,手中动作渐缓,目光便落在那鎏金炭盆上,看火星子簌簌落进灰里,忽觉眼眶微热。他自打入宫服侍当今万岁爷,如今已二十七载,亲眼见得天子从束发少年长成英武君主,其间辛酸,比旁人更知得透些。

“想那正德初年,天子初登基时,满朝尽是孝宗朝的老臣。李东阳、谢迁这干人虽有贤名,却总把天子当作孩童般管束,但凡天子有甚举措,动不动就拿‘祖制’‘礼法’来谏阻。便如选个随侍的宫人,也要被言官说成是‘近小人远贤臣’;用个武将,又被那些酸儒在野史里编排作‘宠信奸佞’。天子虽有雄心振肃朝纲,无奈被文臣掣肘,边军又屡屡败绩,每每退朝后,常独自在乾清宫秉着烛看舆图,一坐就到三更天。”

“后来天子琢磨透了些事,索性往西内建了豹房,任用‘八虎’,自去玩耍。杨廷和、蒋冕这干人的规劝,竟全不理会。北征南讨,不负祖宗,做了一番事业,可是到了正德十六年那场大病,天子忽然改了性情,听了梁储的话,从宗室里过继了荣哥儿养在宫中。如今皇后有了身孕,且临盆就在眼前。可瞧着天子待荣哥儿的模样,比先时更亲厚几分了 —— 就说今日,天子又是递汤又是问暖,连梁材奏事时,都特意让他在旁听着,还特意讲说些事儿与他听。”

朱厚照见陈敬也有些恍神,于是道:“你也辛苦一日了,这里自有小的们伺候,且回去歇息罢。”

陈敬闻言鼻子一酸,便道:“主子爷,奴婢今日也不知怎的,浑身有使不尽的力气,不累哩。”

朱厚照笑骂道:“老不正经。”便手指了茶碗一下,陈敬又赶紧沏茶。见水有些凉,便准备出去换一壶热的来。不经意又看见皇帝批改奏本。心中又一阵感叹:“二十年了,万岁爷终要真正做个父亲了,可这父亲却比寻常皇帝难做 —— 既有了亲生儿子,又得顾虑着过继儿子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