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时刻,
白豌就带着画箱去了郭家村,走不到近处就可以看到不少白幡飘在半空。
白色纸钱在半空中飘洒着,尽是一派萧杀悲痛之景。
冷气森森,白衣素缟,凄楚悲怆。
“子辰,你回去吧,这个场合不适合你来的。”
白豌抬头,他深知子辰曾面对父母离世的祭奠场景,怕引人伤感。
凌书墨却温柔开口,声音从低缓变得平静:“无妨。”
看到郭家的人已经来迎,十来个村民都备好了东西候着等人。
“白画师,凌夫子?”
语气惊喜万分。
这些村民显然都对他们十分尊重。
毕竟白豌脾气直率,能识文作画,甚至顺毛不听话的牛驴或者大白鹅。
而凌书墨是这十里八乡唯二的夫子,脾气极好,除教孩子识字外,常帮着写信记账。
他俩在目不识丁的乡村,也算无所不能。
“你可算来了!太爷爷灵停七日,一轴大影,一轴半身。需画两个影,一副挽联。”郭家孙子郭远民道。
旁边的供养,缎子和银钱都已经备好。
已经有人取了描笔,宣纸,领着去灵堂正中棺椁。
“你们今日可赶上好时候,我作画影,子辰写挽联,至于这小子……”
白豌笑着,将柴进上下打量了片刻。
“他是我来带给太爷爷哭灵的!”
“我……我,哭灵?!”
柴进仓皇失措间,硬着头皮应了。
少年显然并不适应这样的冷森场景,当初他的家人去世的着急,也压根没法子办什么灵堂画影。
白豌一面画,一面用微凉手指触碰着纸张。凌书墨也默默的写挽联。
周围人已经开始有抽泣的,烧钱的。
柴进看着这些痛哭流涕之人,整个灵堂那般简陋朴实。
“呜?呜……”
哭的好生勉强。
白豌满脸失望,恨铁不成钢:“这哭灵可是一门学问,你起码得哭到五十文吧?”
咳咳!
果然是来坑人的。
如此讨便宜不吃亏的事情,真令人暗自佩服。
柴进失笑:“韩画师,哭灵……乃……下九流……五十文……我另外还给你。”
哭灵乃民间习俗,哭灵人也是人间百态之一。
画师与其也无不同,不应该分尊卑贵贱。
白豌心中一叹,这人还是冥顽不灵。
这灵始终还是哭不下去!
白豌听到了柴进的话笑叹,他才放下已经完全画完的两张画影。
“郭大伯,影已经画好。来看看!”
郭家人拿着画影看,只连连点头,将其拿给众人瞧。
一人传过一人,纷纷觉得极好。
“真画得好,只缺些人气儿!”
“这嘴厚了些,额头低了些,眉毛似乎要再平些。”
……
他们七嘴八舌的,真是喜欢提意见的好德行。
“你们慢慢说,我一个个记着一并改。”
“能改的必然改,这不能改的也不能乱画!”
白豌轻转眼波,取描笔画,手中影儿已经开始逐渐传神,丝毫不耽误。
柴进看的目瞪口呆。
堂堂大庆第一画师,在给白丁画影就算了,还这样耐心给人改劳什子。
即便给这些乡野村夫看画,他们也压根看不懂画圣的丹青精妙。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嘛!
然而几笔描改后,郭家人被画纷纷说服,竟也没有改多少便成了。
“好,你们便带着画影出殡。我们也该回去了!”白豌难得行了个礼。
接着,挽联贴在两旁圆柱,画轴在丧礼前挂上,好让人磕头礼拜。
所有祭奠人都虔诚跪下,看那灵堂上的画影真容,泪眼婆娑。
夜色朦胧。
三人这才走出灵堂,提着灯笼行走在乡间小道。
晚间的周遭实在有些冷,白豌稍稍打了个哆嗦。
凌书墨直接从包袱里掏出披风,轻轻给系上,覆着往身上裹了裹。
“看看,之前就说你身体不好,这样的画影少画些。从来都不听!”
“你又管我……”白豌低喃笑,“下次不会,好了吧?”
二人旁若无人。
柴进在身后看的浑身一震。
不是说韩妙染和凌书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毕生知己吗?
白日里还没注意到,现在看怎么好似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般。
不!
韩妙染和凌书墨贤能高才,怎可能是断袖,切不可胡乱编排揣测。
柴进赶紧转移思绪,郑重发问:“韩画师,学生有话要问,这画影价值可是千金?还是说万金?”
随即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不对,如此偏远山村怕不是要给韩画师你开宗立庙?名扬各村?”
实在是想不通。
白豌闻言微微一怔:“这两幅画影和挽联,润笔费是缎子一匹,银子十两。”
虽说也不少,但是与前些日子那《蔡州冷笙夜宴》两千两黄金,简直云泥之别。
似乎是看出了柴进此时的疑惑。
“柴小弟,你是不是以为画师都是只会画那些个高雅山水,才子佳人,皇亲权贵宴席的丹青。”
“韩画师是何意?”
前朝崇尚书画,宠幸画师。
出了一个丞相李思蒙,一个礼部尚书凌书墨。甚至还有一个护国画官韩妙染。
“当然不是!”
世人单纯,往往只能看到塔尖的人,看不到无数世间尘埃。
“画师在民间的更多为灯彩的图,瓷绘的景,屏风的牡丹……”
“家门口的门神图,厨房的灶神图,嫁闺女的秘戏图,办喜事的喜图,丧事的画影,孩童的糖纸图……”
这些东西汇总起来就是,文人画在才华和风骨,匠人画在市井和习俗。
“若只会画讨好皇亲贵族,权臣富商的那些丹青,价值不及民间之一二,心性也会失去本心。”
话毕,白豌不动声色,继续画影,笔墨轻轻掠过。
他平日里玩世不恭浑了些,但是正经起来是条理清晰,真知灼见。
闻言,柴进刹那面上泛白,失去了些血色。
凌书墨这时候也写完了挽联,从旁侧击:“你想清楚为何学画,再拜师!”
这次说的如此直白,他当然明白。
成为丹青大家,还是宫廷画奴,亦或是民间艺人都在一念之间。
柴进仿佛醍醐灌顶,猛的跪伏于地,恍然有些不敢去看白豌和凌书墨的眼睛。
他抬起头,目露些微光:
“学生惭愧,执意叨扰。‘墨染双杰’教诲,深以为宜。”
“如今决定三思而定,在决断之前不会再打扰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