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申时,这个柴进仍然在院子门外跪着。
白豌波澜不惊,神色肃穆。
他将门关上,拿起笔墨自顾自的六科画习,对其这样的行为只能选择无视。
柴进的目光从一开始的笃定,静中迷茫,到不能理解。
他自知对方当初认可自己是有天分的,从银匠改为画师不该如此艰难。
简直是自虐式的跪在沙石上,膝盖被挤压出淤青和伤口,在疼痛中赌一个可能。
不知不觉,整整三个时辰过去……
白豌都没有打开门。
当年,他是如何被李思蒙收留,养育并且教授画技的过去还历历在目。
不看,不闻,天下太平。
咚——咚——咚
叩门声清脆。
白豌有些不耐烦:“老子说了,不收徒弟!!不要敲门!”
有人双手扶上门框,悄悄打开。
很轻,很缓。
那人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幽幽的:
“百病生于气,气大伤身。”
凌书墨盯着其紧皱的眉头,揉平散开:“你这样气盛,对身体不好……”
“我……”
白豌一看来人是子辰,气一下就落了下来,被其温和声音消解大半。
双手扶上其腰间,颤了一颤。
“是不好,但方才控制不住,不是冲你凶。”
“我知道——”
凌书墨手揉了揉其肩膀,慢慢将目光移到窗外长跪不起之人。
“你无错。因为你已经救了人,不追究赝品,给了能生存的后路,不想助长这个孩子得寸进尺。 ”
他放堂回来就看到其跪着,一眼知道束修六礼要拿来做什么,更猜到阿白不会答应。
当初黄藤都把黑风寨当家身份送出,都没能打动。
似有风刮树叶从其身间发间穿过,漫天吼卷行……
违天侯如今家产被抄,拘同软禁随时可能被斩,从前的很多案子都被当作冤假错案。
这柴进的卷宗和废案一样,本来应该远走高飞生活。
没有人必须负担他的一切。
白豌起身直到和凌书墨一起站在窗前,坦白:
“他根本不懂一个师者要承担什么,更不懂为何而画。”
为师者不是仅仅一个称呼,是要对人的一生负责的。
传道授业,引人前程是树人之大德。
它是比父母更加重要的角色,非随口乱应。
更何况,白豌自己还是一个弑师的大逆不道之人。
收徒是绝不可能的!
凌书墨不动声色,只从锅里端来饭食,用食物将对面人的心气压下去。
此时,柴进还在跪着。
夕阳西下后,他大概是跪的没了底气。发现长久无人理睬后竟然开始高声诵起声。
柴进起身作揖,长袖抬起成礼,叩首。
“学生柴进,蒙受救命之恩,自行束修,拜师学艺。自当勤勉,望恩师成全!”
“吾等学子,寻丹青之道,愿得恩师教诲,传以德艺!”
“吾……”
声音越来越大,掷地有声。
整个山谷幽幽,林间小道仿佛都回荡起这人的声音。
实在听的某人无比郁闷,甚至要抓狂!
此时,所有农忙的村民都回家做饭。
他再这么叫下去,还得了!
白豌听的无比烦躁,碗里的梗米都吃不下去了。
这不是“逼良为师”吗!
他一想到这受不得的“师父”称呼,承担不起的责任,就觉得心烦。
“你看!他这样自虐下跪,还叫嚷是不是无赖?”
这又跪又叫的给谁看?!
凌书墨带着微笑,难得调侃:“论无赖,他应该不及某人。”
“不及某人?”
白豌好似炸了毛,恶狠狠瞪对方一眼,只差没把其看成筛子。
可恍然间,眼里带了光,仿佛心里被某些东西触动。
他立马嬉皮笑脸的扯着嗓:“子辰~”
这声音尤为颤着音,让人浑身鸡皮疙瘩。
凌书墨咽了咽喉,他知道每当这个时候的语气,必然是要坑人。
之前那些出高价买了“行画”的富商权贵,都是这样。
“你们私塾的五月田假是不是要到了,学生都去农忙,你正好有时间。”
“嗯—— ”
这下,白豌扯着自己的衣襟,霸气的抡起袖子开口:
“我要让他知道,拜别人为师是件多么错误的事情!”
窗外的人是压根看不到门内人的表情,也只是把对方之前的自黑当作调侃。
但是,白豌的内在就是个痞子无赖,要比谁更无赖,简直是在班门弄斧。
他瞟向窗外,看着此时的柴进样子十分坚决,在勉励的声音鼓舞自己。
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的脸皮之厚,有点可观。
“柴小弟弟,消停些!山里的枭都要被你嚷醒了。”
窗户光影下,白豌明灭中神姿高彻,看起来颇有股遗世之风。
“你明日辰时在门口等着,是否能拜师,看造化。”
柴进这才住了口,停下身。
当夜。
某人立马抄写了小册不知名好几条,若有所思的递给凌书墨看。
一面写,还一面郑重其事的目露凶光。
凌书墨心下一叹:“要让画圣韩妙染收个徒弟……还真难!”
真是可怜天下无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