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院中,周小勇垂手立在那,指节捏得发白,脸上满是局促不安。
崔氏手中茶盏轻晃,茶汤泛起细碎涟漪,语气有些不好的开口道:“小勇啊,可是咱们思姐儿哪里入不了你的眼?…”
话音未落,周小勇慌忙跨前半步,“大奶奶快别折煞小子!小子何德何能...”
他喉结上下滚动,额角渗出薄汗,“只是小子心中早有属意之人。”
崔氏凤眉微蹙,茶盏重重搁在案上:“休要诓我!这事我一问你家大人便知真假!”
周小勇霎时涨红了脸,像被戳破心事的孩童般手足无措,半晌才咬牙道:“确有其人,且...且大奶奶也认得。”
崔氏刚要追问,忽见少年攥紧拳头,喉间挤出两个字:“是...阿芙。”
“噗——”崔氏猛地咳嗽起来,盯着周小勇:“你说什么?你的意中人是阿芙?”
见少年红着脸连连点头,她先是一怔,继而噗嗤笑出声:“你这孩子,早说不就得了!平白闹出这么大误会,倒叫七丫头难堪。”
崔氏上下打量着局促的周小勇,笑意漫上眼角:“早年间在甘州,我便瞧着你与阿芙格外亲昵。那时你们都小,我只当是寻常情分,不想...”
她敛起笑容,目光变得柔和,抬手示意周小勇坐下,“如今看来,倒真是青梅竹马的好姻缘。”
周小勇挨着凳边坐下,衣角被手指揪出褶皱。
崔氏忽而正色:“你与阿芙可曾说破心意?”
周小勇头垂得更低,耳尖通红:“小子打算等考中进士、谋得官职,再风风光光提亲..”
崔氏望着周小勇羞涩又坚定的模样,眼底泛起欣慰。
常芙自小在温家长大,常家变故后,崔氏早将她视作自家姑娘。
思忖间,她轻叩茶盏,盘算起来。
周家人口简单,常芙又没了娘家倚仗,往后小两口关起门过日子,有温家撑腰,倒也安稳。
“你家大人知道此事?”崔氏笑意盈盈。
周小勇挠挠头:“虽未明说,但恩师似已察觉,只让我们顺其自然。”
崔氏掩唇轻笑:“你家大人那等通透人,早该瞧出端倪。”
她敛起笑容,目光变得郑重:“阿芙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若真想娶她,可得拿出真本事。否则,我可不会轻易应下这门亲事!”
周小勇唰地起身,郑重行了个大礼,声音清亮:“大奶奶放心!我定要高中,八抬大轿迎娶阿芙!”
廊外日光正好,将少年挺直的脊背镀上一层金边。
崔氏望着他,满意地点点头。
当晚,温老爷和温昌柏等人下值归家后,听闻崔氏说起周小勇早已心有所属,且意中人乃是常芙,都颇感意外。
温昌柏面露不甘,问崔氏:“你没跟他提,如今常芙什么境况,咱们温家又是什么门第?”
他实在想不通,竟有人放着温家乘龙快婿的机会不要,去选个无背景依靠的女子。
崔氏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没好气地说:“大爷,不是人人都想攀高枝。小勇品行端正,向来靠本事立身,这不正是咱们当初看重他的地方?”
温老爷在一旁笑着点头:“没错,这孩子确实可靠,我和常兄是多年故交,阿芙是他的血脉,咱们理当照应。再说,咱们还住着人家祖宅呢。”
温昌柏虽仍有些不满,但也没再反驳。
温老爷接着对崔氏说:“这事就别外传了,以后看阿芙的意思,若她愿意,就以温家表姑娘的身份出嫁,也算有个娘家撑腰。小勇这孩子,日后也当温家晚辈看待,这样不是挺好?”
崔氏点头赞同:“您说得在理。姻缘强求不得,思姐儿是温家千金,不愁嫁不出去。”
这话倒是说到温昌柏心坎里,他的女儿,自然该是由她挑选夫婿,哪轮得到别人挑拣。
消息不胫而走,柳姨娘很快也听闻此事。
她望着铜镜中自己日渐憔悴的面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鬓边银簪。
如今却只剩满心淡漠,这门亲事成与不成,终究不是她能左右的。
然而,心底却莫名泛起一丝轻松,又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往后得在崔氏跟前多献些殷勤,无论如何也要为思姐儿寻个好归宿。
转眼间,四花参加女官考核的日子就要到了。
以往女官考核都在皇宫内举行,可自从上次宫宴发生刺客闯入、后宫乱象丛生后,为免再生事端,这次考核改在宫外。
查对告示上的地点,四花便乘坐温家备好的马车前去赴考。
温以伊、温以思、温以伊三姐妹,陪着崔氏一起送考。
马车停在紧邻皇宫的正阳门外西侧。
这里原是前朝的一处衙门,大庆开国后那处衙门被罢废后就荒废了。
直到今年才突然动工修葺,如今望去气派非凡,只是门前还没挂上匾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家贵胄的宅院。
前来参加考核的女子们见了这处场所,纷纷私下议论,猜测这究竟是哪个衙门,又为何选在此处举行女官考核。
马车刚停稳,温以伊便掀开车帘,倒抽一口凉气:“好多人啊!”
只见门外人头攒动,绣帕钗环在晨光里晃动,层层叠叠的襦裙铺成一片流动的锦绣,密密麻麻的人群几乎要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车厢里的四花听见这声惊呼,指尖骤然收紧。
望着车窗外乌泱泱的候选女子,她忽然觉得手心沁出薄汗,原本笃定的底气也像被戳破的皮囊,泄得七零八落。
温以怡察觉到身旁人的僵硬,轻轻碰了碰温以伊的胳膊,后者杏眼弯成月牙:“四花姐放宽心,你定能拔得头筹!”
温以思也跟着用力点头。
崔氏望着三个姑娘互相打气的模样,嘴角泛起笑意,眼底却泛起一丝怅惘。
恍惚间,她又看见多年前的温以缇奔赴选秀的场景。
“时辰差不多了。”崔氏收回思绪,“咱们下车吧。”
众人踩着踏脚凳落地,目光扫过周遭停放的朱漆马车。
甚至有好几家,都是京中叫的上名头的官宦人家。
何时起,女官之位竟也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