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周晏别依旧能感觉到温热的泪水不断涌出,浸湿了他的肩膀。
“幺幺,不哭了好不好?”周晏别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在乞求,“我们不想这件事了好不好?”
温垚夏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周晏别的声音也跟着发颤,“好幺幺,好宝贝,我们都不要想这件事了好不好?”
温垚夏带着浓厚的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脸依旧埋在他肩头,呼吸有些急促。
周晏别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你还有我,我守着你。”
“哥哥……”过了很久,温垚夏闷闷的声音传来,“我还做错了一件事。”
周晏别怕把他捂坏,退开了些,双手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指什么?”
“那封信...…”温垚夏的睫毛颤了颤,“我应该先告诉你的。”
“这件事,你确实做错了。”周晏别认真道:“温幺幺,我是你的什么?”
温垚夏:“……是我喜欢的人。”
周晏别:“错了,是你的爱人,是要和你共度余生的人,是你的家人,是你的依靠,你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告诉我,跟我告状。”
温垚夏:“我……”
周晏别用额头抵住他,柔声哄道:“不过,我也明白。换作是我,也会失控。”
温垚夏望进他的眼睛,似乎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周晏别任由他看,目光没有一丝闪躲,过后才缓声道:“我是怕你伤到了,磕了碰了,我……”
周晏别俯身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周晏别寻着温垚夏的视线,与他对视:“是我食言了,没有好好保护你,还让你受了伤,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再有下次了,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一直守着你……”
温垚夏:“那你以后,要寸步不离的那种守着我吗?”
周晏别:“嗯,塞兜里,上厕所都揣着。”
温垚夏:“我才不要跟你上厕所。”
周晏别藏不住满眼的疼惜,低头吻了吻他的唇,哑声道:“温幺幺,下不为例,别再吓我了,真的会疯的。”
“嗯,下不为例。”温垚夏微微勾唇,缓了缓又道:“哥哥,我真的做了好长好长的梦啊……”
温垚夏的声音绵软悠长,带着几丝难以察觉地悲戚,“哥哥想听吗?”
周晏别眼睛真的酸得厉害,就快要绷不住了,才眨眼的功夫,下睫毛上就挂了两滴泪点子。
但男子汉大丈夫,男儿有泪不轻弹,哪有他哭完,老婆接着哭,老婆哭完他接着哭的道理。
周晏别吸了吸鼻子,努力坚强:“想听啊。”
温垚夏轻轻用手拂过周晏别睫毛上的泪花,娓娓道:“我梦见……小时候的事了,想起了很多事。”
周晏别:“都说给我听。”
“该从那件事说起呢?”温垚夏说。
周晏别抓着温垚夏覆在自己脸上的手盖住自己通红的眼,哑声道:“我都要听。”
温垚夏又想了很久,才缓缓道:“哥哥想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周晏别:“想啊。”
温垚夏笑道:“爸爸跟我说,是因为他只喜欢妈妈一个,非她不娶,所以我叫‘要夏’。妈妈说‘要夏’听起来像‘要瞎’,不吉利,他俩琢磨了一晚上,就改成垚夏了。”
周晏别也跟着笑,而后又想起什么,神色躲闪地说道:“幺幺,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之前我跟你说过的,你名字的意义,其实……是我编的。”
温垚夏毫不意外:“我知道。”
周晏别捏了捏温垚夏的指尖,略显尴尬:“你知道啊。”
也是,当时他认识不超过半小时。
他老婆又这么聪明,不知道才怪。
温垚夏眉眼弯弯,点头:“嗯,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说的那个意义。”
温垚夏:“你说:‘遥夏,是因为你的到来,离夏天很遥远’。”
温垚夏:“你还说:‘垚夏,是最美的祝愿,你离夏天很遥远,但在奔赴这场盛夏的路上,不管遇到什么坎坷,都会有人愿意给予你无穷无尽的勇气与助力,你最终都会如愿以偿地去拥抱那个最热烈的夏天’。”
温垚夏:“一字不差吧?”
周晏别:“……嗯。”
其实他有点记不清了。
他当时才刚认识他家幺幺吧?
真的有说的这么肉麻吗?
温垚夏又接回话头:“爸爸很爱妈妈,所以给我取了这名字。”
周晏别也很爱温垚夏,所以给温垚夏的名字赋予了意义。
但这句话,温垚夏没说出口。
“我也很爱你。”周晏别替他说了。
温垚夏:“我也是。”
周晏别:“幺幺……”
周晏别顿了顿,正想说什么,却被温垚夏截了话茬,“还有,我三岁的时候。”
周晏别呼吸重了一些,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打算干的事有多蠢。
他的幺幺醒了。
他的幺幺在跟他说童年趣事。
这么高兴的时刻,他为什么又要提起那件事?
都说好了,过去了。
周晏别蹭了蹭温垚夏变得温热的手心:“三岁的时候怎么了?这么高兴?”
温垚夏的睫毛轻轻颤动,声音听起来像是浸了蜜的:“三岁的时候,我们还在村子里住呢。”
“爸爸当时还是要去市里读书,要放假才能回来。”
“但每次回来的时候,他就会带我去兜风。”
“就是那种,在自行车后座绑着个小竹椅,带着我出去转圈圈。”
“我记得,风真的很大,屁股也硌得疼。”
“但我还是很高兴。\"
周晏别看着他脸上浮现的孩子气,心脏软成一团。
“妈妈总说这样危险,每次都要追出来,叮嘱爸爸小心些,别又给我甩出去了。”
“说完了,又往我脑袋上扣一顶丑丑的帽子,还是毛线帽,黄色的。”
“爸爸就问,这大太阳热的慌,给我带毛线帽干嘛?”
“妈妈叉腰回他,她亲手织的遮阳帽,怕我晒黑。”
“爸爸一转头就把帽子给我扣上了,还说让妈妈给他也织一顶,他也怕晒黑。”
温垚夏嘴角挂着笑,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单上画着圈,描绘着帽子的形状,“那个帽子,帽檐大大的,会挡住眼睛。”
“当时爸爸还一边骑车一边回头跟妈妈喊:老婆,你儿子变成小蘑菇啦!还是朵黄色的毒蘑菇……”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斑驳。
周晏别静静地听他说着。
“嗯,小毒蘑菇,还梦到了什么?”周晏别用指腹蹭了蹭他发红的指尖。
温垚夏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爸爸带我去村口,村口有个卖冰棍的老奶奶,有个玻璃柜,里面躺着五颜六色的冰袋。”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轻轻滚动,像是在回味幼时尝过的甜蜜:“我最喜欢橘子味的,妈妈喜欢草莓味,所以爸爸就会买两个草莓味,一个橘子味。”
“回家的路上,我就坐在自行车的小椅子上吃冰,咬开一个小角,融化的糖水会顺着手指流到手腕,黏糊糊的...…”
“回到家,妈妈就说我是个小坏蛋,每次都要把脸吃花,衣服弄脏。”
温垚夏忽然柔柔地笑出声,“可是她自己吃的时候,嘴角也会沾上冰水……”
监护仪的滴答声变得轻快,像在应和这瞬间美好。
周晏别看着他已经微微阖上的眼皮,不忍打扰。
温垚夏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进入梦乡特有的柔软:“还有……回家的路上,栽着一片梧桐树...…”
“风吹得叶子沙沙响,阳光透过叶子...…就跟在地上画小圆圈一样...…”
“我趴在爸爸背上数...…数到三十七就...…”
他的呼吸变得绵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月牙形的阴影。
周晏别眼眶已然通红一片,轻轻拍着温垚的手臂,像在哄睡一个真正的孩童。
“搬家……爸爸买钢琴...…”
温垚夏在睡梦中呢喃。
“妈妈喜欢……会……弹错音...…”
“爸爸假装没听见...…”
“我在琴凳下面...…藏了两颗糖...…”
周晏别凝视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温垚夏会不愿意醒来。
在这场梦里,梧桐树永远沙沙作响,橘子冰水永远吃不完,而迎着夏天的风停下时,就一定会有妈妈喊着:“你们爷俩终于舍得回来了”。
窗外有风吹过,带着夏雨过后,特有的泥土香。
周晏别俯身,将吻轻轻落在温垚夏轻颤的眼皮上,那里还残留着梦的温度。
“明天,一定要醒来啊。”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