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心有痴念(1 / 1)

寒衣调 毁应楼 2229 字 2天前

“痴念吗?”

南流景攥紧了手心,沉思片刻才看向慕容楚衣,唇角不觉噙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若是愧疚与痴念皆有呢。”

对此,慕容楚衣并没有感到意外,仿佛早就知晓这个答案,只是追问道:

“即使他过往不堪,手染鲜血,你对他还是一如初始的想法吗?”

南流景颔首:“慕容先生,我不清楚江叔过往究竟如何。可他曾两次奋不顾身救我于危难中,他于我而言,就是很好很好。”

或许江夜雪之前确实是个世人厌弃的恶人,可他也确确实实不顾自身安危救过南流景。

所以在南流景眼中,江夜雪便是一个很好的人。

听着少年真挚的说辞,慕容楚衣握着伞柄的手不觉用力,微微抿紧了唇。

南流景原以为自己的观点会被反驳,慕容楚衣会不悦发怒,斥责他维护恶人。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点头,既没有认可也没有驳斥。

见此,南流景悄悄松一口气,而后忽地反应过来,他又没有做错事,他心虚什么。

慕容楚衣没错过少年变化的小情绪,眉间微蹙的弧度不觉悄然舒展:“你能这般想,倒也通透。或许,…他并不会厌你。”

后半句“不像厌恶我那般”在舌尖打转,终是化作无声叹息。

南流景不知慕容楚衣话中深意,闻言却微微摇头,眼中带了几分黯然:“先生说笑了,江叔他怎会喜我,我们初次见面时我便骗了他。”

毕竟,无人会喜欢欺骗自己的人。

说着,他情绪愈发低落,“不归陵再见,我原以为他原谅我了,谁知他还是不告而别,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因为不曾原谅,为何连一句离别语都不愿留,为何就那般把他丢在不归陵。

不归陵一别,南流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那个人。世事无常,他真的怕,怕那会是最后一面。

许是因为对慕容楚衣那份道不明的亲切,又或是只有他愿意和自己交谈关于江夜雪信息,南流景就如此轻易地把心中秘事道了出来。

慕容楚衣望着少年单薄的肩膀,红梅伞骨在掌心压出青白痕迹。

“可是流景,”他声音低沉如陈年古琴,“若他真心不喜,又怎会在你命悬一线时,不惜损耗修为也要护你周全?”

他话音未落,便见少年眼中重新亮起希冀的光,像久旱的土地迎来甘霖。

慕容楚衣的话,点醒了南流景,让他纠结郁闷得不到答案的心境豁然开朗。

慕容楚衣说的对,如果江夜雪真的讨厌他,怎会在十年前,在明知是谎言的情况下还要以死相助;又怎会在不归陵时,不惜消耗自身魂力助他。

江叔并不讨厌他,是他自己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死胡同。

阴云密布的天空逐渐放晴,雨势减小,天边竟显现稀罕的七彩祥云异象。

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的死结在慢慢松开,南流景从未觉得神台如此清明过。

雨停,慕容楚衣收下红梅伞,抬眼望向天边的七彩祥云。

他如道家常般说着:“夜雪他啊,时常将真实的自己层层包裹在虚情假意下。你与他相处时,不要轻信他的片面之词,要用心去感受。”

话落,他突然转头,看向南流景,认真一字一句道:“夜雪吃了许多苦,对人心极其戒备。若他实在避着你,就别拐弯抹角试探——”

说着,他顿了顿,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咳,不妨缠着他,真心相待,他……会接受的。”

这是月柒然教给他的方法——所谓烈女怕缠郎。

“少有人待他好,所以他不太懂如何爱人。”慕容楚衣这次又停顿了好久,面上的神色愈加复杂,最后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

“流景若是真心想与他交好,便莫要轻易弃他而去。”

南流景认真听着,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话一点也不像是慕容楚衣这种正经人能说出口的。

再有,这番嘱咐总给他一种临别遗言的不祥预感。

南流景疑惑发问:“慕容先生,您不是不喜江叔吗,为何还与我说这些?”

“不喜吗?”慕容楚衣怔愣一瞬,随即轻笑出声,“确实不喜,可谁让他是我弟弟呢。”

闻言,南流景暗自思忖:原来如此,可江叔看慕容先生的眼神,分明不像是看兄长。

南流景记得很清楚,十年前青云幻境中,江夜雪以死破局后曾劝慰过他的一句话——“谢你让我见到了思慕已久的心上人。”

慕容先生是江叔的兄长,亦是……心上人!得此结论,南流景不由得愣住,手脚发麻发僵。

慕容楚衣:“作为兄长,即使不喜,却也衷心愿他能交到知心的朋友,能有一个真心实意为他着想的人陪在他身侧。”

他语气随意,宛如对待不相干的阿猫阿狗一般,可最后却语重心长地来了一句——“流景,他会喜欢你的。”

“慕容先生!”

南流景对此却无半点喜悦之情,他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心中惆怅,难受得紧。

他想说:若你真期望如此,为何笑得那般勉强?

毋庸置疑的,慕容楚衣在说违心的话。虽然他表现得云淡风轻,对江夜雪态度很是一般,但南流景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了那分被掩饰的真情。

那明明是不舍,为何非得说成厌弃。

可再多疑问到了嘴边,南流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千言万语只得化作一声诚心的道谢。

“多谢先生告知,流景明白。”

慕容楚衣颔首,算是应下。他看着眼前还显青稚的少年,抬手拍了拍少年肩膀。

他轻声嘱咐着:“流景,你们还会再见的,别害怕。执念心魔并不可惧,但千万别让私欲执念控制了身心,别伤了你最重要的人。”

南流景拱手行礼,举止分外恭敬,“谢先生教导,流景心结已知解法,断不会再令自己陷入那般境地。”

他的心结是江叔,而今与慕容楚衣这番交谈后,心底如乱麻般的执着被捋顺。他想,若下次见到江叔,这个结便能彻底解开了。

闻言,慕容楚衣面露欣慰,转眼看向霞云落下的天空,“如此,那便去做你想做的吧。”

这是在赶南流景离开了。

可南流景却没有动作,他也看向那片霞云,袖下攥紧了手心。

纠结了一番,他还是开了口:“慕容先生可知,初见时,我为何能骗到江叔吗?”

“?!”慕容楚衣自然知道,却不知南流景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南流景也没想等慕容楚衣回答,便自问自答起来:“因为我长得像极了您,所以在我谎称您是我父亲时,他便轻易信了。”

慕容楚衣面上神色不变,可握着红梅伞的手骨节愈加泛白。

南流景:“其实,那场青云幻境,江叔本可以不用死的,他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当那个冒充您的杀手出现时,因为一个拥抱他便甘愿被算计。”

“他……他是喜欢你的,只是害怕见您。”南流景回想起十年前发生的那一幕,心口隐隐作痛。

他抬眼对上慕容楚衣向来漠然的视线,唇角挤出一抹笑容,故作冷静。

“所以,若是两生欢喜,便不要因为误会而躲避对方。有情人,天各一方,你们其实都知晓其中的苦楚。”

南流景虽说不过十六岁,但他却见过太多求而不得的遗憾。

不说在命缘司,有多少有情人求到华舟澜面前,求取牵缘丝再续前缘。就说他聚少离多的父亲和母亲,他真心知道分别的痛苦。

虽然在第一次遇见时,江夜雪所表现的情感他不太懂,但待年岁大了,他便也猜出了江夜雪对慕容楚衣不同寻常的情意。

所以,在方才慕容楚衣那明显让他代替他陪伴在江夜雪身边时,他除了不可置信,更多便是难受。

“江叔虽因我这身皮相而出手相救,可他从未把您和我混淆。”

或许江夜雪初见他时曾恍惚过,可他很清楚,江夜雪看他和慕容楚衣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他一直分得清谁是谁。

慕容楚衣就是慕容楚衣,而南流景就是南流景,谁也代替不了谁。

慕容楚衣静静听着眼前少年的辩驳和劝告,这明明是严肃的话题,可听着听着,他却眉眼弯了弯。心想:是个好孩子,没被他影响就好。

七彩祥云的霞光倾泻而下,为二人披上一层流动的彩纱,圣洁而静谧。

慕容楚衣伸手轻轻抚过少年肩头,霞光在他指尖流淌,仿佛要将不同时空的两人连接在一起。

“可是流景,有些人,注定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时常想,或许他和江夜雪的相识本就是错。若当初他没出手拉他一把,两人兴许都不必这般痛苦 。

“有些事,是没办法原谅和忍受的。”

很抱歉,他真的没办法释怀那些死在江夜雪手中无辜的生命,忘不了曾经那场场痛苦与折磨,放不下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仇恨。

“他助我历劫重生,我祝他余生安好,幸福美满。如此,便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释怀。”

慕容楚衣的声音明明一如初见时那般清亮沉稳,可南流景却感受到了那字字句句中蕴含的痛苦挣扎。

心口骤然一痛,宛如针扎了一般,南流景疼得不禁手捂着胸口,弓起了腰。

方才清明的大脑又开始恍惚起来,脑海一片混沌,他逐渐听不清慕容楚衣说了什么,眼前的一切越发模糊。

那片雨后的霞光煞是美好,可却转瞬即逝,让人永远留不住。

意识消散前,南流景突然感觉手背上划过一抹滚烫的水珠,而慕容楚衣最后说的话语终于明晰。

“流景,我与他的故事已经画上了句号。所以,你对他的喜欢,不必顾忌什么。”

“……也不必告诉他你曾见过我。”

一切尘嚣终归于平静。

三月初三,上巳节。云梦九歌,命缘司。

南流景再度恢复意识时,眼前已然不是青云幻境中的临安城,而是他幼时在命缘司曾住过的房间。

桌上放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送药人许是走得急,放下的力道重,致使汤药洒落不少在托盘中。

屋中紫金香炉轻烟弥漫,宜人养神的沉香盖过了这股苦涩的草药味。

望着窗外随雨丝飘落的粉白合欢花,南流景静默良久,呆滞无神的瞳孔方才缓慢聚焦。

他下意识运转灵力催动功法,惊觉体内经脉畅通无阻,再无半分滞涩之感。

与此前困于婆娑河时截然不同——那时总有一股无形力量死死钳制周身气脉,任他如何挣扎都难以挣脱。

“原来不是梦吗……”南流景轻喃,垂眼看着自己仍显病态的手,恍惚的意识逐渐清明。

慕容楚衣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响起,可那道白影竟悄然变得模糊,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青云幻境中的临安城已雨后放晴,而现实中的云梦九歌仍旧雨声淅沥。

掀被下床,许是昏睡得太久,他只觉手脚绵软得厉害,不过几个简单的动作,竟已有疲惫之感。

“这便是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嘛。”他看着自己这般无力的模样,不禁苦笑一声。

从小到大,他还真极少生病受伤过,虽知病后多虚弱,但真不知其究竟是何感受,而今倒是体验到了。

休息片刻,南流景刚想撑着虚弱的身体活动活动,便听门外传来一番争吵声。

听着熟悉的声音,他拖着绵软的身体,缓慢向门口走去。

许是方才来送药的人走得仓促,竟是连房门也未闭拢。

所以,南流景透过房门的缝隙,便见到了发生争吵,甚至开始动手的二人。

看清两人,南流景既是习以为常,又是好奇,“二哥和华瑛阿姊怎的又打起来了?”

这二人,时不时地看对方不顺眼便要来上几招,他已然习惯他们能随时随地打起来的奇葩操作。

他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战局”。可看着看着,他忽觉不对,这俩人貌似打得过于认真了,竟隐隐有下狠手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