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妹妹？“江颂宜忽然轻笑，腕间玉镯撞在石桌上叮咚作响。那声音惊飞檐下雀鸟，也惊散了她眼底水光，“大哥说笑，我怎配。“

“颂宜！“江锦昭突然撩袍跪下，锦缎摩擦声惊得满庭寂静。他额角青筋跳动，一字一句似从肺腑剖出：“兄长错了。“

俞桓珅折扇“啪嗒“落地。黎霆贞攥着香囊倒退半步，却见江颂宜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前世她为这句“兄长“，曾在叛军刀下舍命相护，换来的却是江玉窈一句“姐姐何必惺惺作态“。

暮色染透窗纱，江颂宜望着兄长低垂的脖颈。那里本该有道箭疤——是她前世替他挡的。如今光洁如新，倒叫她喉头泛起血腥气。

“大哥起来罢。“她转身去扶黎霆贞，“黎公子可愿共赏新得的《兰亭帖》？“

江奕桓突然暴起，一拳砸在石桌上：“江颂宜！你就这般。“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少女回头时，眼角泪痣映着残阳，与母亲临终前的面容重叠。

“三弟！“江锦昭厉喝，掌心被扳指硌出血痕。他忽然记起那日颂宜被拒之门外，细雨浸透她怀中的茉莉香囊。如今满院学子腰间艾草香飘散，独他与奕桓身上，还挂着江玉窈绣歪的并蒂莲。

黎霆贞突然上前半步，用身躯隔开江家兄弟：“县主，白鹭书院后山新移了湘妃竹。“他声音发颤，却将《玲珑集》捧得端正，“可愿。可愿为它们题诗？“

暮色漫过飞檐时，江锦昭的视线凝在妹妹发间那支白玉簪上。那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幺女的遗物，前世被他亲手戴在江玉窈鬓间。此刻簪尾流苏随江颂宜转身轻晃，晃碎了他眼底强撑的平静。

“不好。“少女清泠泠的嗓音惊落枝头残雪。她腕间翡翠镯撞在石桌上，裂出一道细痕，恰似前世挡箭时折断的臂骨。

江奕桓五指扣住刀柄，玄铁护腕与皮革摩擦出细响。他忽然记起三日前校场比试，江颂宜掷来的护腕还压在箱底——银线云纹间藏着道暗红血渍，原是那日她割破手指绣的。

“哥哥会等。“江锦昭抬手去拂妹妹肩头落花，却在触及她骤然绷紧的脊背时僵住。玉扳指在掌心压出月牙状血印，恍惚看见前世山林中，自己就是用这双手扯落她求救时攥住的衣角。

【犯贱？】江颂宜心底冷笑，指尖掐入掌心肌肤。廊下铜铃忽被疾风撞响，惊起她袖中暗藏的银针——那是为防五公主辛夷茗瑶准备的，针尖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江奕桓喉结滚动，掌心在刀柄上洇出湿痕。大哥素日温润如玉，此刻却像尊被风雨侵蚀的石像。他忽然想起去岁冬猎，江玉窈失足坠马时，大哥也是这样苍白着脸，将狐裘裹住养妹颤抖的身躯。

“三公子不信？“苏盛突然晃到跟前，腰间香囊穗子扫过江奕桓佩刀，“要我说，县主当年若真为你们挡箭。“他故意拉长语调，指尖掠过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臂。

“够了！“江锦昭突然厉喝，惊飞檐下栖雀。他腕间佛珠应声而断，檀木珠子滚落青砖的声响，竟与前世江颂宜坠马时箭矢破空声重叠。

江颂宜俯身拾起一颗佛珠。月光淌过她指尖，照见珠面刻着的往生咒——与前世封印她魂魄的符纹一模一样。她忽然轻笑：“大哥这串念了十年的佛，可超度亡魂了？“

江奕桓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兄长腕间有道陈年箭疤，可记忆中大哥从未受过箭伤。那狰狞疤痕蜿蜒如蜈蚣，倒像是。像是被人从身后一箭贯穿。

“颂宜。“江锦昭忽然解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刀伤，“这疤，是你七岁那年为我挡的。“他声音浸着秋雨般的凉，“前世今生，我都欠你。“

满庭俱寂。俞桓珅手中茶盏“当啷“坠地，褐渍在青砖上漫成箭矢形状。黎霆贞猛地攥紧《玲珑集》，书页间飘落半片残笺——正是江颂宜前世未写完的血书。

江奕桓突然拔刀劈向石桌。火星迸溅间，他看见江颂宜左臂那道淡粉疤痕——与大哥心口伤痕同样位置。武人最知，这等贯穿伤定是替人挡箭所致。

“三弟！“江锦昭徒手握住刀刃，血珠顺着腕骨滚落，“莫伤着颂宜。“

江颂宜却已背过身去。她发间白玉簪突然断裂，青丝散落如瀑。前世便是这样，在江玉窈哭闹着要簪子时，大哥亲手抽走了她最后一支发簪。

“补偿？“她碾碎掌中佛珠，檀香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我要你日日戴着这串染血的念珠，要你夜夜梦见我被万箭穿心——“话音未落，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

江锦昭忽然轻笑。他捡起染血的佛珠，一颗颗重新串好：“好。“腕间新伤叠着旧疤，像极了江颂宜前世魂魄上的封印锁链。

暮色深处传来更鼓声。江奕桓怔怔望着满地狼藉，突然发现大哥跪姿与父亲谢罪时一模一样。而江颂宜挺直的脊背，恰似母亲临终前攥着茉莉香囊不肯闭眼的姿态。

黎霆贞悄悄展开染血的残笺。月光下终于看清，那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愿兄长安好，颂宜绝笔。“

……

马蹄踏碎晨露时，江颂宜反手将雕花角弓甩上肩头。鎏金箭囊撞在苏盛腰间玉佩上，叮当声惊起林间早莺。

“走着！“苏盛故意将玄色箭袖捋得哗哗响，扭头冲江家兄弟挑眉，“紫竹先生有云——“他故意拖长尾音，等着看江锦昭蹙眉的模样。

俞桓珅突然从树后探出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哗啦抖开折扇，露出扇面新誊的《玲珑赋》，“这可是社主最爱的戏本台词。“

黎霆贞默默将《紫竹夜话》往袖中藏了藏。寒门举子买不起新刻话本，这册边角起毛的旧书，是他连夜为江颂宜抄录的批注本。

江奕桓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他腰间荷包金线崩开，露出江玉窈绣歪的竹叶——那针脚比起江颂宜赠予寒门学子的香囊，拙劣得刺眼。

“三公子莫急。“太子辛夷道一忽然轻咳，腕间佛珠擦过江颂宜箭囊，“孤亦觉得此话。“他苍白的指尖掠过少女袖口银纹，“颇有道理。“

江颂宜耳尖微动。师父前世渡她魂魄时，也是这样用朱砂笔点过锁魂链。她突然挽弓搭箭，白羽箭“嗖“地钉入江锦昭脚前三寸——正插在那日被他拂落的茉莉香囊上。

“殿下小心。“苏盛趁机躲到太子身后，玄色披风扫过满地落花，“表弟我定护您周全！“

江奕桓气极反笑：“究竟谁护谁？“他武靴碾碎地上箭矢，却见太子广袖下露出半截《往生咒》——那字迹竟与江颂宜前世血书一般无二。

“走了。“江颂宜翻身上马，鹿皮靴轻磕马腹。她发间白玉簪忽地断裂，青丝散落时，恍惚又是前世被夺走母亲遗物的雨夜。

苏盛忙不迭追上去，腰间香囊穗子扫过太子腕间佛珠。他没看见身后辛夷道一眸中闪过的金芒——那正是前世封印江颂宜魂魄时，锁链上流转的咒文。

“社主等等我！“俞桓珅挥着折扇策马狂奔，扇面《玲珑赋》被风掀起，露出夹层的紫竹先生戏本残页。黎霆贞默不作声打马跟上，粗布衣袂里藏着新采的止血草。

江奕桓突然劈手夺过兄长手中缰绳：“大哥当真信那些胡话？“他武人目力极佳，分明看见江颂宜左臂淡粉疤痕——与大哥心口箭伤位置相同。

江锦昭抚过腕间染血佛珠，檀香混着血腥气萦绕鼻尖：“三弟可记得七岁那场刺杀？“他扯开衣襟，狰狞刀疤蜿蜒如蜈蚣，“那日替我挡刀的，原是颂宜。“

林间忽起疾风，卷落满树辛夷花。江颂宜回眸刹那，恰见太子抬手接住飘落的花瓣。那截苍白手腕上，往生咒文正与她魂魄印记重合。

“殿下真要去？“她勒马转身，鹿皮鞭梢扫过苏盛鼻尖，“深山多瘴气。“

辛夷道一轻笑，佛珠缠上她鞭柄：“孤有社主相护。“他指尖金芒微闪，惊得林间走兽四散——正是前世封印松动时的征兆。

苏盛突然惨叫：“蛇！“他整个人挂在太子身上，绛红披风缠住两人腰肢。江颂宜无奈搭箭，白羽箭擦着苏盛耳畔钉死毒蛇七寸。

“表弟的胆量。“太子慢条斯理扯回衣袖，“倒是与食量相当。“

众人哄笑间，江奕桓突然掷出匕首。寒光闪过，第二条毒蛇被钉在树干上。他抱臂冷哼：“废物。“

日头渐高时，林深处传来虎啸。江颂宜反手将太子护在身后，这个动作惊得苏盛与江家兄弟同时拔剑。黎霆贞突然策马上前，将浸过药草的帕子递给她：“县主，掩住口鼻。“

俞桓珅不甘示弱地掏出紫竹香囊：“这是我求了三个月才得的！“他话音未落，林中忽地窜出黑影——竟是只通体雪白的幼虎。

江颂宜搭箭的手猛然顿住。前世她为救江玉窈射杀的母虎，额间也有这般月牙纹。箭簇颤抖时，太子忽然握住她手腕：“众生皆苦。“

白羽箭破空而去，堪堪擦过幼虎耳尖。那小兽惊蹿入林，留下一串染血的梅花印。江颂宜怔怔望着血迹，恍惚看见前世母虎濒死时滚落的泪。

“社主仁心。“太子指尖金芒没入她腕间，“当有福报。“

苏盛刚要开口，忽见江家兄弟策马围拢过来。江锦昭手中捧着个鎏金匣，正是前世装过江玉窈生辰礼的物件。此刻匣中静静躺着支白玉簪——与江颂宜断掉的那支，分明是一对。

林间晨雾未散，辛夷道一握缰绳的指节泛着青白。他垂眸轻咳，腕间佛珠随咳嗽声轻颤，惊落叶片上的露珠：“若县主嫌孤累赘。“

“殿下慎言！“江颂宜急急打断，鹿皮鞭梢扫过太子苍白的腕骨。前世师父渡她魂魄时，这双手结印的模样与此刻重叠，“臣女唯恐殿下受累。“

辛夷道一抬眼轻笑，眸中金芒流转如封印咒文：“如此，便劳县主照拂了。“他策马时广袖翻飞，露出腰间箭囊——正是前世锁魂链幻化的法器。

江奕桓冷眼看着二人并辔而行，玄铁护腕几乎要捏碎缰绳。白林夕突然回身挽弓，箭矢破空声惊起寒鸦，野兔应声倒在枯叶堆中。

“好箭法！“俞桓珅挥着紫竹香囊喝彩，“白姑娘这手连珠箭，比我们社主也不遑多让！“

白林夕耳尖泛红，却转头对江奕桓正色道：“三公子不必护我。倒是颂宜方才射虎时。“她瞥向江颂宜左臂淡粉疤痕，“似乎旧伤复发。“

江奕桓喉头一哽。那疤痕位置与大哥心口箭伤分毫不差，此刻被晨光映得刺目。他刚要开口，却见江颂宜策马靠近太子，素手轻抚他怀中幼虎的月牙纹——正是前世被她射杀的母虎遗孤。

“殿下当心瘴气。“江颂宜将浸过药草的帕子递去，指尖不经意擦过佛珠。前世封印松动时的灼痛骤然袭来，她手一抖，帕子飘落林间。

辛夷道一俯身去拾，佛珠突然缠住江颂宜腰间香囊穗子。两人拉扯间，苏盛突然怪叫：“蛇！“他整个人缩进太子披风下，绛红锦缎裹住两人，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江奕桓嗤笑掷出匕首，寒光闪过，毒蛇被钉在古松上。他武靴碾过蛇头：“废物。“

“三公子威武！“白林夕抚掌轻笑，转头却对江颂宜眨眼，“前头山涧有鹿群，咱们比试比试？“

江颂宜尚未应答，林中忽起狂风。辛夷道一腕间佛珠应声而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江颂宜俯身去拾，忽见珠面刻着的往生咒竟与前世锁魂链符文一模一样。

“县主。“太子苍白的指尖按住她手背，“当心。“

江奕桓看着二人交叠的手，突然策马插入中间：“既要比试，算我一个。“他玄色披风扫过太子衣摆，惊得幼虎龇牙低吼。

江锦昭默然跟在后方，玉扳指摩挲着鎏金木匣。匣中白玉簪与妹妹发间断簪本是一对，此刻却被江颂宜弃如敝履。他想起前世江玉窈生辰，自己是如何亲手将簪子别在养妹鬓间。

行至山涧，白林夕突然勒马：“颂宜你看！“她指着岩壁上盛放的辛夷花，“像不像你前世画的《九重春色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