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沿着护城河慢悠悠闲逛。
温瑾川随手买了包炒栗子,剥一颗递到了十七嘴边。
十七顺势咬过,想了想,觉得不应该让他做这些。
“你吃吗?我来剥吧。”伸手去接温瑾川手中的纸袋时,温瑾川手腕一偏,没让他够着。
“就是买给你的。”
“我自己来。”
温瑾川眉梢微挑:“十七这是嫌弃我?”
十七连忙摇头,“不是...我...”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温瑾川打断他,指尖灵巧地剥开栗壳,浅笑道,“那就乖乖听话。”
栗仁再次递到唇边,十七只得低头咬住,耳根微热。
前方街角转弯,又有个糖人摊子出现。
沈怀卿见状立刻挤进人群。
回来时举着个似模似样的糖老虎:“像不像你凶我时的样子?”
顾辞瞥见糖老虎龇牙咧嘴的模样,下意识回怼:“像你。”
两个字便让沈怀卿安静下来。
他自嘲道:“是挺像在千面阁时的我。”
顾辞察觉到沈怀卿眼底的黯然,心下一动。
他本无意勾起旧事,更不想坏了众人兴致,便抬手想解释。
指尖刚碰到沈怀卿的手臂,对方却似被烫到般一颤,糖老虎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几块。
温瑾川见状,连忙打圆场:“碎碎平安,再买一个就是。”
顾辞抿了抿唇,刚想开口道歉,却见沈怀卿忽然摊开掌心伸到他面前,眉眼间的阴郁一扫而空,反倒带了几分委屈:“赔给我。”
“... ...幼稚。”顾辞别过脸,径直越过他往前走。
可没过多久,他又折返回来,将新买的糖老虎塞进沈怀卿手里,语气硬邦邦的:“拿稳了。”
沈怀卿低头看着那憨态可掬的糖老虎,眼底笑意渐深,故意道:“这只怎么不凶了?”
顾辞翻了个白眼:“再废话还我。”
河面飘来零星河灯,温瑾川突然拍板:“去醉仙酒楼。”
江予白皱眉:“晚上城南街不是有百家宴?”
百家宴是云梦城每三年的一场盛事。
城南长街摆满长桌,各家带来自酿的醇酒或拿手菜肴,共聚畅饮。
温瑾川不以为意,笑道:“醉仙酒楼的味道可比皇宫里的御膳强多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都许久没来这了。”
江予白耸肩,他去哪吃都一样。
而十七已默默往醉仙酒楼方向挪了半步。
沈怀卿晃了晃手中的糖老虎,忽然眸子又落寞了下来。
他看向温瑾川,语气也变回了正经。
“这酒楼开了有二十年了吧。”
温瑾川点头:“嗯。”
顾辞脚步微顿,余光扫过沈怀卿的侧脸。
他突然想起沈怀卿本就是云梦城人,为了躲避追杀才去到了永安。
他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沈怀卿他...应该是想家了吧...
顾辞正想着如何安抚他时,沈怀卿已扬起糖老虎,笑嘻嘻地戳了戳他的肩膀:“怎么?被我的糖虎帅得走不动道了?”
顾辞看着他刻意弯起的眉眼,喉间微涩。
他知道沈怀卿是在强装不在意,想来也是怕扰了大家的兴致。
“那就先去醉仙酒楼小酌,再去城南凑个热闹?”
沈怀卿直接做出决定,顾辞看着面前人大笑,转身跟上温瑾川他们,仿佛方才那一瞬的落寞从未存在。
他闭了闭眼,抬步追了上去。
五人直奔醉仙酒楼。
跑堂的小二见他们气度不凡,连忙引着上了三楼雅间。
木圆桌上已摆好青瓷茶具,屏风上绣着工笔山水。
温瑾川屈指叩了叩桌面:“招牌菜全上,再加五坛梨花白。”
酒先上桌时,沈怀卿已经拍开泥封。
琥珀色的酒液倾入碗中,他仰头饮尽的速度让顾辞皱眉。
“急什么。”温瑾川伸手按住,“菜都没上,等会你就先醉了。”
沈怀卿仰头,笑意更甚:“你也太小看我了,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温瑾川又怎会看不出他的不对劲,便也不再阻拦。
他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碗,举到了沈怀卿面前,轻声:“我陪你。”
也不知是不是气氛到了,一直不说话的江予白也端起了一坛酒。
或许他在恼自己为何失忆。
也或许是最近在山林闷得太久,此时的他只想大醉一场。
小二端着最后一道烧鹅进来时,五坛酒已空了两坛。
温瑾川正举碗与沈怀卿相碰,十七盯着他欲言又止。
他不太敢劝温瑾川停下。
而顾辞不同。
见沈怀卿的脸上已经泛起红晕,他突然伸手夺过沈怀卿的碗,仰头一饮而尽。
酒碗重重磕在桌上时,沈怀卿怔了怔,眼尾的薄红衬得眸光水亮。
“别喝了。”顾辞声音发沉。
沈怀卿歪头看他,忽然笑开:“顾辞哥说不喝,我就不喝了。”
他推远酒坛,拈起块糕点咬住,“听你的。”
温瑾川挑眉,慢悠悠放下自己那半碗酒。
十七立刻伸手接过去,小声说:“...喝多伤胃。”
温瑾川轻笑:“我这不是在陪他。”
五人吃得尽兴,喝得也尽兴。
时辰过得很快,天色也已暗下。
没多久,窗外烟花炸响,映得满室流光。
十七望着窗外转瞬即逝的光影,轻轻碰了碰温瑾川的手背,随后对着所有人说道:“现在去城南,还赶得上百家宴的压轴戏。”
五人闻言起身,温瑾川随手将一锭银子搁在桌面,随后一同离去。
刚踏出酒楼,喧闹声便扑面而来。
城南长街灯火通明,挤满了人。
舞狮队伍正从街口经过,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让让!让让!”
沈怀卿拉着顾辞挤进人群,温瑾川护着十七紧随其后。
而可怜的江予白落在最后,目光扫过前方。
他看见一女子正双手叉腰,指着她面前的两个男人怒斥:“敢偷到姑奶奶我头上了!我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说完,她反手抽出腰间长鞭,狠厉的甩向地面。
两个贼人脸色煞白,扭头就往人群里钻。
女子怕伤及无辜的人,急急收鞭,靴尖点地追出三丈远。
江予白望着那抹渐远的红色身影,酒意微醺的眼底泛起涟漪。
这世间,竟有这般鲜活的姑娘。
长桌摆了十丈有余,各家菜肴香气扑鼻。
远处戏台传来琵琶声,不知演的是什么,只知道掌声不断。
“来得正好。”十七指向正在攀高杆的杂耍艺人,“压轴的火龙要开始了。”
温瑾川见他眼睛发亮,无意问道:“这么清楚,之前来过吗?”
他真的不是刻意提及十七的从前,幸好被问之人没觉得难受。
十七弯了弯眉,回道:“我那时刚出七镜楼,原以为母亲见我回庄会很高兴,没想到让我背了整整三日的规矩。”
听到这,温瑾川的表情冷了下来。
十七继续补充:“我那时不甘,便逃了出去,来到了这。”
“后来呢?”
“后来...”十七冲他笑了笑:“当然是被抓回去了。”
再后来,温瑾川不敢问了。
十七自然也没说。
他忽然瞧见了什么,立即拽住温瑾川的衣袖,指向相反方向。
河岸边,数百盏莲花灯正顺流而下。
温瑾川点头:“我去买。”
他转身挤进人群,很快带回两盏莲花灯。
十七接过,指尖轻触灯壁。
温瑾川掏出火折子,点燃。
他递过笔问:“想写什么?”
十七想了想,最后什么都没写将灯放到了河中。
“为什么不写?”
“不实际的梦,就算写了也是白费。”
温瑾川蹙眉,将自己手中的莲花灯递过去:“你怎知不会实现?”
十七抿唇,最后提笔。
‘若能早些遇见你,该多好。’
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他慌忙将灯推向河心,仿佛怕被人窥见心事。
莲花灯顺流漂远,混入千百盏明灭的灯火中。
温瑾川的心脏好似被人紧握,那句话想来他永远都不会忘了。
“现在也不晚。”他声音比夜风还轻,“往后的十年,百年...我都陪你走。”
十七眼眶泛红,轻轻点头。
火龙表演开始。
十几个赤膊汉子手持火把跃上高台,铜锣骤响,他们仰头灌下烈酒,朝火把猛喷去。
数条长火腾空而起,火光映亮了整条长街。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温瑾川下意识将十七护在身后。
就在这时,江予白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他们身旁。
“去哪了?”温瑾川侧头问他。
江予白目光失神,语气淡淡:“方才... ...遇见了个奇女子。”
温瑾川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笑了:“哦?师弟可问了人家名字?哪位府上的姑娘?”
江予白皱眉,沉默片刻后道:“问了又如何?”
他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自嘲:“像我这种不知前尘、什么都没有的人怎能耽误人家姑娘。”
温瑾川还想再说什么,江予白却已经转身,目光重新落回表演上,淡淡道:“就这样挺好。”
火龙在夜空中翻卷,火星四溅,映得他眼底明明灭灭。
百家宴很快到了尾声,沈怀卿还一脸意犹未尽。
五人准备打道回府时,只见不远处围起了一圈人墙。
“去看看。”沈怀卿酒意未消,好奇的上前。
五人挤进人群,只见方才的两个小贼被麻绳捆得结实,瘫在地上直讨饶。
红衣女子一脚踩在板凳上,长鞭抵着其中一人的下巴:“都怪你们!耽误我看戏了!”
人群中忽有人喊道:“姑娘,报官了没?”
“早让人去了。”女子转头应声,“官府的人应该快到了吧。”
十七猛地顿住脚步。
这嗓音... ...
温瑾川察觉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熟悉的面孔不是莫昭昭还会是谁?
“昭昭?”十七脱口而出。
鞭子啪嗒落地。
莫昭昭瞪圆了眼,突然拎起裙摆冲过来:“淮之哥!”
她一把抱住十七,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
十七被莫昭昭扑得踉跄半步,温声道:“知道今日有百家宴,便来看看。”
江予白站在一旁,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这姑娘竟与十七相识?
莫昭昭松开十七,转头对温瑾川点头致意,又笑吟吟地看向沈怀卿和顾辞:“这两位是?”
十七简单介绍后,莫昭昭目光一转,落在江予白脸上。
刹那间,她瞳孔骤缩,脸色骤变,从震惊到狂喜:“你没死?!”
江予白怔住:“我们... ...也认识?”
话刚问出口,官府的人拨开人群走来,领头捕快高声问道:“谁要报案?”
莫昭昭来不及疑惑,抬手:“我!”
她利落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还踢了那小贼一脚,“光天化日偷人钱袋,还敢跑?”
捕快赞许地点头:“姑娘好本事,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
说罢,押着贼人离去。
人群渐渐散开,十七趁机将莫昭昭拉到一旁,低声解释:“江公子服了曼陀雪莲捡回一命,但失了记忆。”
莫昭昭怔了怔,回头望向江予白茫然的神情,半晌轻叹:“我就说...他怎会和你...”
温瑾川跟了过来,抱拳道:“还请莫姑娘守口如瓶,现在对我师弟来说,失忆是件幸事。”
莫昭昭指尖发颤,最终攥紧衣袖应下:“我明白了。”
她转身走向江予白,那洒脱的性子忽而收敛,眉目间有些难过。
“我们当然认识。”
莫昭昭突然踮脚凑近,惊得江予白后退半步。
她忽的双手叉腰仰起脸:“不过没关系,你忘记了我还记得。我们重新认识可好?”
江予白望着她,心中早已汹涌澎湃。
鬼使神差的点头道:“好。”
双目对视,却谁也不肯挪开。
莫昭昭不知怎的,脑子里全是一年前,她与江予白的初识。
得知他死讯的那日,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月。
好不容易接受现实的她,没想到今日还有这般惊喜。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激动,或许是见到了老朋友死而复生高兴罢了。
总而言之,她一月前选择回来是个正确的选择。
十七见两人移不开眼神,轻咳一声。
莫昭昭这才回过神。
她笑嘻嘻的绕到十七身侧,一把挽住十七的臂膀道:“淮之哥住哪,我有时间来找你玩。”
十七轻声回道:“城外百里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