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与女儿说好了之后不去上大学的事情,没过两日齐文竹却收到了一封信。
信件是走的她铺子的门路递到她手上的,信上没有署名。
但是打开一看,瞄到落款却不由让她大惊失色。
不论是笔迹还是落款人的姓名都是她最为熟悉的,她几乎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手,险些拿不住这轻飘飘的一张纸。
给她递信的紫珞发现不对劲,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家主,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自她们隐姓埋名在此生活后,手底下的人便都是称呼齐文竹为家主了。
“是......是阿礼!是阿礼,紫珞,这信是阿礼捎过来的,他没有死,他还没有死......”齐文竹靠在紫珞的身上,借着她的力才不至于狼狈摔倒。
说完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的攥着那张信纸捂在心口上,痛哭出声。
这些年她总是半夜惊醒,噩梦中全是弟弟各种凄惨的死状。
他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仿佛在控诉她为什么不带他走,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下去救救他,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冰冷的皇宫之中,等着敌军进宫然后被斩杀。
阿礼从小就胆子小,小时候住在庄子里的时候,看见一只老鼠一只蚂蚱都会被吓到,遇到刮风打雷的天气更是会缩到她的身边才能入睡。
哪怕后面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他胆子大一点了,可在她心里还是那个胆小怯懦的弟弟。
可她就是把这样的阿礼留在了那里。
她无数次的想过,他临死之时该有多害怕啊,可是却再也没有人能陪着他,连黄泉路都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走。
可是她不止有弟弟,她还有女儿还有许许多多忠于她的手下,也还有她自己,她不可能殉国的,南朝也不值得她殉国。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她对李昭也恨不起来。
因为她所感受到的所经历的都证明了李昭是一个很好的统治者,至少比她父皇要好。
由她执掌这片江山,要比其他人会好得多的多。
她做不到恨她,去找她寻仇为阿礼偿命。
她的脑子是清醒的,也有了这许许多多的顾忌,于是就只能日日夜夜的折磨自己。
这件事情成了她心里一道一直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疤,平时视若无睹就当不存在,但只要稍一触碰,就会鲜血淋漓。
但是现在看到了这封信,哪怕都还未看到信中的内容,只看到了落款与字迹,知道了齐文礼并没有死,她便被巨大的惊喜给淹没,哭得喘不过气来。
紫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手忙脚乱的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家主莫哭了,二殿下还活着是好事啊,您该开心才是,可莫要再哭了,待会眼睛得哭肿了。”
齐文礼还活着她同样也很开心,那到底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
这些年来,不光齐文竹总是被噩梦惊醒,就连她也会时不时的想起当日的情景,想起那个被抛下的少年。
“对,是好事儿,我不能哭,我应该笑,我该开心才是。”齐文竹接过她手中的帕子给自己擦眼泪,把激动的情绪给强按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复了些心情,能展开信完整的把这封信给看完。
紫珞见她看着信愣愣的不说话,一直没个反应,不由有些急了:“二殿下在信中说什么了?他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齐文竹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心情复杂难言:“他很好。”
“信中说,当年敌军入宫后并没有取他性命,二皇女还一直让他待在军中,带在她的身边。”
“这些年他立了不少战功,有了官职,日子过得挺好的。”
“这些年他一直在想办法找我们,他以前只知道我开了不少铺子,但是具体是哪些铺子并不清楚,所以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上我,也一直都没有找到。”
“与北宁的战事停歇,如今边关安定,他与大军班师回朝,偶然在咱们的一家铺子里看到了白家人,这才写了这封信寄过来。”
这些年她不敢过多暴露自己的势力,对官府的事情打听的也不是很详细。
怕被发现也不敢让白家人去外面多出没,只偏安一隅待在这小地方。
所以她一直都以为齐文礼已经死了,因为她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于齐文礼的消息。
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还活出了另外一种她原本从来未曾设想过的人生。
她也实在是没想到李昭为何能大度到这种程度。
都说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那可是被她灭了国的前朝皇子啊,居然能放任他去军中,还授予了官职。
可以说这个消息让她震惊到,都冲散掉了她知道齐文礼还活着的部分喜悦了。
她扪心自问若是当日是南朝胜了,如今是她坐于高台的话,应该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她没有这种格局。
“那便好,这些年您总是记挂着二殿下还悄悄为他立了衣冠冢,如今知道他活着,并且还过得挺好的,实在是喜事一桩。”紫珞开心的说道。
她见齐文竹还是盯着那封信,有些疑惑:“可是还有什么棘手之事?”
“马上要迁都了,阿礼在信中说,届时他也会过来宁城。”齐文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他约我在宁城见面,说此次若是不见的话,之后他又要去了边关,怕是便再也难以见到了。”
“您不想去?”紫珞看她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之前与檀儿说的那些顾虑......”齐文竹欲言又止。
“咱们当今的这位陛下既然能对二殿下的身份完全不计较,还给予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授予官职,可见真是个大度之人。”
“想来也不会计较当日之事了。”紫珞劝解道。
她又不由想起了当年她偷偷捎出去的那封信,咬了咬牙跪在了齐文竹的身前。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齐文竹见她下跪连忙要扶她。
她们相伴多年,一起历经生死,彼此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主子与奴婢,更像是姐妹。
自从来了这福安村,她也再没有让紫珞和玉珞在她面前下过跪了。
“奴婢做下过一桩对不住家主的事情,不跪着说出来,实在是说不出口。”紫珞不肯起来,低着头说道。
齐文竹皱了皱眉:“到底是何事?你说便是,我不会怪罪你的。”
想起刚刚说起李昭,她几乎下意识的就猜到了此事应该与李昭有关。
紫珞当年毕竟与李昭有旧。
紫珞跪在原地把当年她偷偷寄出去的那封信给说了出来。
“......当今陛下与奴婢有救命之恩,此恩无以为报,所以奴婢才做下此事。”
“但却是背叛了家主,家主要如何惩罚,紫珞都无怨无悔,哪怕要奴婢的这条命也无妨。”
“奴婢此次说出此事便是想让家主明白,当年胁迫之事陛下早就知晓,她既然没有救那三人,那便证明那三个人对她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如今二殿下已在军中有了官职,家主此去与他相认,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若是此次不去的话,日后姐弟二人相隔甚远,再难有相见之日,奴婢怕家主以后会后悔。”紫珞伏在地上,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齐文竹想起当年的事来,确实有一瞬间的恼怒。
背主之事既然做了,要是按照她以前的性子那便是留不得了。
可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到底还是有感情的。
并且她的性子比起年少时期来说,也平和圆滑了许多,不再那么充满锐气。
她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往事已矣,何必追究。”
“你起来吧,当年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便过去了,你也忘了吧。”
紫珞眼眶通红的站起了身,羞愧的不敢看齐文竹的眼睛。
她当年做下此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寝食难安,李昭于她有救命之恩,可齐文竹又何尝不是对她有再造之恩?
她夹在中间,好似做什么事情都左右为难了起来。
“你虽然给她寄了那封信,可当时的情况她就是想救也救不了人,两方对战,她不可能徇私,把军队的将士与百姓置于不顾,到底是我让她陷入了不义之地。”
“可若是此次不去见的话,我们姐弟二人这辈子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时了......”齐文竹攥紧了信纸,一时难以下决断。
良久,她才开口说道:“紫珞,你去叫上玉珞,把咱们名下所有的铺子的房契和基本信息,还有我手上的财产都给整理出来。”
“您是打算?”紫珞惊讶的问道。
“我的生意从南朝还没灭亡之时便已经遍布江南,这些年来仔细经营,收益不菲,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到底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对不起他,此次若是不去见他的话我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心安。”
“当年的事情做下了便得认,哪怕陛下追究,看在我献上这些铺子的份上,应该也能从宽发落。”齐文竹笑了笑轻声说道。
“就是得辛苦你们得同我重新开始,日子不如之前好过了。”
若是以前她也不敢做下这样的决断,因为她不敢去赌那位帝王有几分仁心。
可看到这封信,知晓了齐文礼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去了军中任职,她心里便安稳了下来,确认了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她献上这些也不光是为了去见齐文礼。
她不想再战战兢兢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她想要一个心安。
也想要女儿能光明正大的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不必为此担忧,想要白氏族人也不必东躲西藏的做生意行走于世间。
若是能用这些东西换来的话,那便是值了。
紫珞忍不住落下泪,抬手擦了擦,哽咽的说道:“再苦也不会比咱们之前逃难苦了,咱们都有手有脚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哪怕从头再来,什么样的好日子咱们都能自己挣来的。”
“奴婢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只要您能过得开心就行。”
“行了,怎么我不哭了,你反而哭起来了?”齐文竹笑着说道。
“按照我说的去做吧,若是檀儿问起来的话,你就如实说。”
“我之前想着瞒着她,免得她跟着一起担惊受怕,会受到伤害。”
“但是如今既然打算做了,至少也得让她知道事实才行,她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担起事来了。”
“小姐一向聪慧懂事,定能理解您的苦心的。”紫珞擦干眼泪笑着说道。
“自从您与她说不让她去读大学了以后,这几日她闷闷不乐的,受了不少的影响。”
“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知道了以后可以去读大学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虽然白檀儿很是懂事的答应了下来,但是一直以来的目标与梦想破碎了,小姑娘难以接受,这几天连个笑脸都看不到了。
齐文竹只觉得心下一阵轻松,压在她心上多年的大石头一下子就被搬开了一般,既然做下了决定,之后不管如何,她都有了底气去面对,终于能解掉了这桩心病了。
一下子眼角的皱纹好似都舒展开来了。
“儿时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什么了,想来也忘记她舅舅了。”
“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道阿礼成亲了没有?”齐文竹不由开始畅想了起来。
信上没写此事,但算起来齐文礼也过了三十了,这个年纪定是已经成亲了的。
“二殿下长得好,性子也好,如今有有官职在身,定是很讨姑娘喜欢的,家主您就别操心了。”
“说不定等见到了,孩子都好几个了呢!”紫珞笑着说道。
“那是最好不过了,檀儿从小就想要兄弟姐妹陪她玩儿,若是有了弟弟妹妹,定会很开心的。”
齐文竹妥帖的收好了信纸,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
这是她搬来福安村这么多年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拨云见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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