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追随父亲多年,一直是父亲最得力的部下。
在战场上,他们是兄弟,是最亲的亲人,是能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付给对方的。
张叔替父亲挡过无数次刀。
父亲亦将他从北齐的铁骑、弯刀下,救他出来无数次。
他们是生死相托的兄弟。
张叔是看着她长大的,父亲教她武功时,他偶尔来找父亲,也会指点她一二。
有时看到父亲罚她,张叔便会拦在父亲面前:“大将军,小晚还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哪有你这么教孩子的。”
“小晚,来,到张叔这里来,张叔教你习武好不好?”
“哎呦,怎么还哭了呀。没事,不就是这招没学会吗?回头张叔教你,保管让你爹爹刮目相看。”
“小晚越来越好看了。”
“哎呀,小晚,你是不是偷偷狠练武功了呀,张叔都打不过你了。”
“小晚……”
“小晚……”
以后再没有人会喊她小晚了。
而他至死都不知道,她就是他口中的小晚。
若是他知道,她还活着,该会少很多遗憾。
……
御书房内,小太监跪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回皇帝的话。
他没有领来镇国公父子三人。
景章帝脸色铁青,他李淮英好大的胆子,敢抗旨!
这是要造反吗!
一把将御案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扫落于地。
凌宴朝小太监使了个脸色。
小太监赶紧爬了出去。
凌宴弯腰上前将一本本奏折捡起来。
他其实是感激镇国公一家的。
若没有他们,他的儿子、他的王妃就都死了。
包括,他自己。
只是,他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五千人,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啊。
训练这么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不容易。
就这么死了,真的太可惜了。
只是,父皇昨天和他说这事时,他没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张德生不就是替他们说了两句,就被父皇处置了吗?
也不知关在哪处,受着怎样的折磨。
总之,不会好过。
听说,他还中了凌恒的暗卫之毒,本就没几天好活了。
张德生伺候父皇四十余载了,朝夕相处,不比他们这些当儿子的亲?
但在权势面前,这些似乎都不值一提。
凌宴将奏折以及笔墨纸砚、镇纸等一一捡起,放到御案上,又按原来摆放的位置归置好。
这些本该是张德生的活。
“父皇,您别生气,气大伤身,保重龙体要紧。”
景章帝眼窝深陷,黑紫的眼袋耷拉在没有半两肉的颧骨上,枯槁的手背上青筋像一条条毒蛇盘踞。
暮光透过鲛绡窗棂渗进来,将他沟壑纵横的脸切割成阴阳两面。
凌宴其实对这样的父皇,有些发怵:“父,父皇,儿臣实在不明白,您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夺了镇国公手上的兵权,为何还要杀了那些精锐?”
其实可以收为己用的呀。
景章帝气喘如牛,鹰隼一样的目光落在凌宴身上:“妇人之仁!”
凌宴吓得不敢再说一个字。
“整个李家军有三十万人,他李淮英来盛京,谁也不带,为何偏偏带这五千人?”
凌宴抬头看向景章帝。
“那是因为这五千人,是他李淮英的心腹!不杀他们,纵然朕收回三十万李军家,他们的忠心也不在北晋,更不在朕的身上!”
“杀了他们,西北的三十万大军,才掀不起任何风浪。”
凌宴恍然大悟:“是,儿臣明白了,多谢父皇教诲。”
景章帝冷哼一声:“这叫为君之道,你该好好学学。北晋的江山,朕总要交到你手上。”
“儿臣不敢,父皇万岁。”凌恒赶紧跪了下去。
景章帝是想万岁的,才会信了凌稷,才要吃那些丹药。
可惜,这些丹药如今让他想活到六十都不可能了。
“父皇,您想好要怎么让镇国公交出西北的李家军了吗?”
景章帝脸色阴沉,什么李家军,那是他凌氏的军队,国之重器,竟然成了他李家的军队。
简直岂有此理!
“皇上,刑部罗文智大人求见。”
原刑部尚书张卯正是凌恒的同党,凌恒一下狱,他的那些党派九族都被抓进了大牢。
京兆府大牢,刑部大牢,甚至连大理寺的大牢里都关满了犯人。
“让他进来。”
罗文智原是刑部右侍郎,已于昨日被提为新任刑部尚书。
他目不斜视,一进来便跪了下去,恭敬行礼:“微臣罗文智,参见吾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你来见朕,有什么事?”
“回皇上,罪太子凌恒一直在喊冤枉,说他也是被奸人蒙蔽,求见圣颜。皇上,微臣实在被吵得没办法了,这才来向皇上讨个旨意,罪太子该如何处置?”
景章帝目光阴沉沉地落在罗文智的脸上,这个新任刑部尚书实在不聪明。
抬眼时,便看到了那把苍雷,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那天,李双琰把苍雷架在凌恒的脖子上。
凌恒说他的太子妃之位,皇后之位一直给她留着!
那就让她去杀凌恒。
“来人,拟旨!”
……
李双晚和爹爹哥哥将所有将士的遗体都从东华门运出来之时,已是深夜。
城门守将不敢阻拦,更不敢关闭城门。
看着一车车尸体如游龙一般,从皇宫出来,从东城门出。
朱安禾带着镇国公府众家丁护院仆从,来了。
顾星言将大梁使团里的人,也全部派了出来。
无数听闻消息的百姓纷纷打开家门,拿上锄头铁锹也赶来了。
东城门外,可以俯瞰整个盛京城的雾临山上,近五千个坟包一个个垒起,一块块墓碑竖起。
这个地方是李双晚特意挑的。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一个个新坟包,屹立在那里。
就如一双双眼睛盯着盛京城,盯着北晋皇城。
她就是要让将士们看着,北晋王朝,是如何自取灭亡的。
等到所有事情做完,已是破晓时分。
从地平线上跳出来的太阳将黑暗撕裂,最后一寸寸彻底将黑夜吞没。
尽管所有人都一夜未眠,都很累,但无人离开。
他们站在那里,想要最后看一眼出生入死,将北齐赶出北晋,平定宫变的勇士们。
这时,唯一留在府里的管家李叔急急跑来了。
“国公爷,宫里来人了,要您回去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