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司延交代完后续的处理事宜,再转身便见江元音蹲在海边,全神贯注地搜寻捡拾家书碎片。
他抬步迈过去,俯身弯腰去扶她。
江元音却不肯起:“我再找找,也许还有。”
“别找了,海边风大,当心受寒,”齐司延劝道:“这封家书是真是假还不知道,或许这只是李承烨糊弄我们的手段。”
他这话既是说给她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认定家书是假的,如此心里的遗憾与失落便能减少些。
江元音抬头,杏眼映照着月光,温柔却又坚定:“万一是真的呢?”
齐司延哑然,一时无声。
曲休走来,躬身请示道:“侯爷,一共拦截两人,不知哪位才是裴涛,侯爷现在去确认还是?”
江元音率先出声道:“侯爷去忙吧,有青鸢、沉月陪我,我再找找就回去。”
短暂的犹豫过后,齐司延点头,抬步离开。
江元音在海边待了许久,反复确认再寻不到碎片后,才小心翼翼将捡到的碎片全部收好,起身离开了海边。
她们三人回到了张七家,小小的院子站了不少人。
是先前抄了家伙来帮忙的潍城村民。
见着江元音,他们相继张嘴说话,可惜全是本地方言,她实在听不懂,只得求助看向一旁的张平安。
张平安先用方言让大家安静,再用官话同江元音解说道:“大家很感谢你们,赶走了恶人。”
江元音心里五味杂陈。
庆幸今晚这些百姓在曲休等人的保护下,没有被李承烨的人所伤。
但心里隐隐担忧,李承烨后续会不会回来报复他们。
只是这些不确定的近乎“恐吓”的事,她没法同他们言说。
她收敛的心绪,一一扫过他们质朴真诚的眉眼,莞尔笑道:“要感谢你们刚刚愿意挺身而出,没人受伤吧?”
张平安一转达,大家又热闹发言。
“没什么大事,最多也就破了点皮,”张平安挠挠头,替大家问道:“郎君是哪位大人?那些官爷都听他的,大人是知晓我们被人欺负,来解围的吧?”
江元音听着,心情更是复杂。
虽说地点是李承烨选的,但其是冲着她和齐司延来得。
归根结底,她和齐司延也是打破这个小渔村宁静的原因之一。
可村民们却将他们视作为他们而来的救星,她实在愧不敢当。
江元音也不知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便将此次出行带着的盘缠碎银,分了大半给村民们。
村民们很是感激,一群人一拍即合,要举村给他们办宴送行。
言语不通,但情绪相通。
江元音能感觉到他们的喜悦与兴致,没有出声阻拦,任由他们开始忙活,回屋去拼捡起来的家书碎片。
张七家没甚家具,没有桌案,她只得蹲跪在床榻旁,将碎片放在床上。
她拼得全神贯注,眨眼便是半个时辰。
另一边,齐司延很轻易在两个可疑人里确认了谁是裴涛。
然而正如李承烨离去时所言,裴涛一问三不答,缄口不言。
曲休活动了下手关节,朝齐司延投去请示的目光:“侯爷,曲休想试试,是他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这些年他审讯捉拿的恶人多不胜数,现下手边是无刑具,但他的拳头也知道该落在何处,让对方疼却死不了。
虽说是狗皇帝做局下旨,但裴涛亦是害死先侯夫妇的帮凶。
将他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齐司延却摇头制止了。
曲休有些失望地放下拳头,愤愤地踹了裴涛一脚:“你说是不说?”
裴涛闭目,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齐司延出声:“不必再问。”
曲休不解看向齐司延:“那我们将他带回汴京?”
若将其交给李彦成来处置,其下场可想而知。
裴涛呼吸一滞,死死咬牙,却仍未睁眼。
齐司延再次摇头否决了曲休的提议。
裴涛有什么把柄在李承烨的手中,他不得而知,也懒得去深究。
但既然裴涛什么都告知了李承烨、安允怀,那他想知道的也不是非得从裴涛口中得知。
齐司延望向大海的方向,海风徐徐,他淡声吩咐道:“你去找渔民们,买一艘小木船,划裂船底,再给裴副将绑些礁石,送他上船。”
“裴副将”三个字,他咬字极重,嘲讽意味拉满。
当年他不就是在战船上动了手脚,才害得他父母、齐家军溺亡沧江吗?
今日,也该让他尝尝溺亡的滋味。
他既不想说,那便永远不要再开口。
偏偏这时裴涛睁开眼,声音微颤:“你……什么都知道了?”
齐司延勾了勾唇:“星海辽阔,美不胜收,裴副将可要好好欣赏,别枉费我一片苦心。”
他又叮嘱曲休:“船底裂缝划小些,务必给够裴副将观赏的时间。”
“对了,再令两人乘坐另一艘船,‘守护’好裴副将。”
让他轻易溺亡太便宜他了,就该让他被死亡逼近的恐惧和逃生无望,折磨到精神崩溃。
眼睁睁得等死。
曲休觉得憋闷的胸口终于顺畅了不少,应声道:“是,侯爷,我这就去办!”
齐司延轻“嗯”一声,不忘给出裴涛最后的归宿:“裴副将对三爷忠心不二,天亮后,别忘了将他‘原封不动’地送到泉郡。”
用裴涛绑着礁石溺亡的尸首,告知李承烨,或者说是安允怀。
他什么都知道,并且他会复仇。
没将裴涛交予李彦成,这已表明他对李彦成的态度。
溺亡裴涛,是对李承烨不懂“礼贤下士”的回馈。
他会静候他们的回应。
齐司延没再多看裴涛一眼,大步离开。
离张七家还有数丈远,便能瞅见一派热闹景象。
家家户户搬出了自己家的饭桌,不仅摆满了篱笆小院,连小院外也摆上了。
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忙活着,似是今夜全村都要聚在一起用餐般。
齐司延走近,一个个停下手中的活,噙着笑,恭敬地俯身垂首,乐呵呵的对他说话。
……可惜,全是方言。
这时不到他大腿高的张康安凑近,扯了扯他的衣摆,抢了他兄长张平安的活,帮忙转述大家的话:“给恩公、大人……践行。”
齐司延了然,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扫兴地朝众人笑笑:“多谢。”
随后,他抬步入屋,去寻江元音。
一迈进去,便见她蹲跪在床榻旁,心无旁骛地拼凑着被撕碎的家书。
他心底一片柔软,抬步过去:“阿音。”
江元音抬眼,眉目间有些沮丧,叹息道:“好像一个完整的字也拼不起来。”
她没一刻愣神,可这些有限的碎片,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就好似今夜的海风也偏颇着李承烨,帮着他捉弄他们,把每一个字的另一部分都卷入了海里。
齐司延垂眸,这样的视角,蹲跪在地上的她,显得格外娇小。
他眉眼温柔地回:“可我的遗憾已经被阿音拼凑完整了。”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轻拍了拍床榻:“侯爷瞧瞧看,能不能看出这是不是父亲、母亲的笔迹?”
齐司延这才侧目朝床榻上看去,他凝神盯着,墨里有光影浮沉。
虽说没有一个完整的字,但从笔锋里,依稀能捕捉到熟悉的感觉。
他屏息,讶然出声:“阿音……这家书,似乎是真的。”
李承烨带来的,竟是真迹?
“真的吗?”江元音雀跃起身,“那太好了……唔……”
她蹲跪太久,双腿发麻,骤然起身,腿一软差点没摔着。
在意识到自己要站不稳时,她拼尽全力让身体往另一侧倒,以免破坏她拼凑一晚上的成果。
好在齐司延反应极快,利落伸手,接住了她,随即将她打横抱坐在自己腿上,关切问道:“腿麻了?”
江元音点头。
齐司延心疼伸手,去帮她揉腿缓解:“阿音辛苦了……”
在双腿发麻时,任何的碰触都堪比酷刑。
江元音死死揪住他的衣襟,五官皱在了一起,难得地怒瞪齐司延,用眼神制止他“恩将仇报”的行为。
齐司延有些懵怔,即刻住手,无辜地望着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片刻后,江元音终于缓过劲来,忙侧头去看她拼了半个时辰的家书。
幸亏没弄乱。
她松了口气,拉回正题的提议道:“要不侯爷试试,自己补全缺失的部分?”
他当是最了解自己父母的,从笔迹到行文风格。
这封被李承烨撕毁的家书,或许他自己能复原。
齐司延颔首:“好,我试试。”
十四年前,父母有何要交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