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沿着城墙摆了不少炭炉,因此即便夜风猎猎,站在城墙上也不觉得冷。
梁妙枫见赵岐迟迟不说话,不敢再言。
得到帝后的赞许,她原是欢喜的。
赵岐身份尊贵,又与她年纪相仿,眉宇间尽是少年的张扬锋芒,她虽然谈不上立刻倾心于他,到底也是心生好感。
只是在这里枯站了片刻,她已经明白,赵岐对她并无兴致。
“臣女不打搅殿下清静了。”
“别走。”赵岐道。
父皇方才就已经动了怒,倘若不装模作样带她逛一会儿,定然会令父皇更加不满。
反正他现在已经封了王,先不跟父皇发生冲突,等过完正月立马就去封地躲着。
梁妙枫只好低头说“是”。
“你……想看哪儿?”赵岐问。
“臣女初来乍到,哪里都觉得很好。”
赵岐沉沉呼了口气,瞥了一眼远处的帝后,领着梁妙枫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很快看到了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竟是赵玄佑。
元夕佳节,满城灯火绚烂,赵玄佑独自站在这里,想的是谁不言而喻。
赵岐颇为难得地生出一丝同病相怜之感,喊了声“赵大人”。
赵玄佑转过身,看着赵岐和一个貌美的小姑娘并肩而立,朝赵岐拱手行礼。
“王爷。”
“这边清静,赵大人倒是悠闲。”
“殿下不也一样?”
赵岐看向梁妙枫:“这位是靖远侯府世子赵玄佑赵大人。”
“赵大人安。”梁妙枫朝赵玄佑福了一福,自报家门道,“家父是刑部侍郎梁宣。”
“梁小姐。”
靖远侯府门楣尊贵,赵玄佑在京城的时候,每年都能应召入宫赏灯,这里的确清静,甚少有人会走过来。
元夕节本是年轻男女难得可以出门同游的日子,赵玄佑形单影只,看着绚烂长街,自是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这三年他本就心绪欠佳,又因为赵岐背着他帮助玉萦假死逃走的旧事,不愿意多说什么。
“不打扰二位的雅兴,臣告退。”
没等赵岐说话,他径直朝前走去。
“等等。”赵岐见他离开,丢下梁妙枫朝他追了过去。
赵玄佑顿住脚步,瞥了他一眼:“今日是元夕佳节,殿下好好过节,没必要找不痛快。”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
赵岐知道,若非此刻在宫门城墙上,他甚至都有可能揍自己一顿。
但他不得不拦住赵玄佑。
自从春日得知玉萦这三年躲在清沙镇生活的时候,赵岐给冰云加派了人手,让他们从清沙镇开始追查玉萦的下落,可查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
他只能拦住赵玄佑,指望从赵玄佑这里找到蛛丝马迹。
“你说,这会儿她会在什么地方?”赵岐缓声道。
赵岐不提这一茬,赵玄佑可以刻意无视他三年前干的那些事,此刻听到他这么说,赵玄佑心中压抑已久的火气蹭地翻涌了上来,眸光中霎时有了一抹杀气。
“我倒是想问问你呢!”
赵岐知道自己的话会激怒他,不过这也正是他的目的。
看着赵玄佑的脸色骤变,怒意勃然,他明白,赵玄佑也还没找到玉萦。
他干咳了两声,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
“你说,她在清沙镇这三年的日子过得顺心吗?”赵岐说着,沉沉叹了口气,“应该是很快活吧,她就是那种性子,无论如何都会把自己照顾得妥当。”
赵玄佑没有接话。
但他明白赵岐说的是事实。
玉萦并非被迫离开京城,她是有计划地假死逃离。
她有时时惦念的娘亲在身边,有银子傍身,有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护她们周全,还有一家生意不错的首饰铺子,应当是过得很惬意的。
见赵玄佑不说话,赵岐又道:“其实当初她来找我的时候,我也很意外。平白无故的,她突然就要做那么大的事,又突然想离开你,实在出乎意料。”
当年事发的时候,赵岐远在东南,赵玄佑不曾当面质问过,并不知道他和玉萦是如何密谋的。
听到赵岐开口,他的眸光动了动,沉沉看向赵岐。
“她怎么跟你说的?”
见赵玄佑终于开口,赵岐的思绪亦回到了三年前的城楼之上。
“她说崔夷初恨极了她,屡次三番地要害她性命,让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留两个人手保护她。”
便是赵玄佑知道的冰云和阳泉。
“她没跟你说要走?”
“说了,”那一晚跟玉萦在一起的场景,赵岐在脑中回想过无数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无比清晰,“她说她要借人手对付崔夷初,等到事了就带着她娘离开京城。她娘在村里住惯了,不喜欢呆在京城,她们要寻一个清静的地方过日子。”
“只是这样?”
赵岐对上赵玄佑的目光,明白他想追问什么。
“她当然也提到了你。”
赵玄佑的心骤然拧紧。
他深邃的眼底荡起波澜,他按捺住心底的钝痛,直直望向赵岐。
“她说,你很快就会娶妻,侯府不是她的家,迟早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与其这样倒不如早些离开。”
是因为他要娶妻吗?
赵玄佑狠狠捏着手指。
当初跟她提及此事的时候,她明明毫不在意,还说冯寄柔是良配。
她在意崔夷初活着的事,她在意他要娶妻的事,可他能对赵岐直言,为何不能对他直言?
在她心中,他竟是连赵岐的分量都不及吗?
“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也该轮到你跟我说点了吧?”
“你想听什么?”赵玄佑狠狠掐断思绪,重新恢复了理智。
“你是最早查到她在清沙镇的人,一定有别的线索吧,咱们俩都想找到她,不如合作一把,所有的恩怨等寻到她再说。”
赵玄佑并无跟赵岐合作的意思。
他冷着脸道:“最早知道玉萦在清沙镇的人不是我,而是裴拓。”
“裴拓?”赵岐惊愕道。
之前他感慨玉萦失踪的时候,裴拓似乎劝慰了他几句。
“你不知道吗?玉萦所在的清沙镇,就在裴拓做知府的青州。”
“他这三年一直跟玉萦在一起?”
赵玄佑冷着脸没什么。
他派人在蜀地监视了裴拓一阵子,并未察觉异样。
赵岐拼命回想着在京城遇到裴拓的事,越想越觉得古怪,喃喃道:“他执意去西蜀,会跟玉萦有关吗?”
“你说什么?去西蜀不是礼部的安排吗?”
赵玄佑之前以为,裴拓是被孙相排挤才又打发去了西蜀。
赵岐的目光落在远处孤零零的梁妙枫身上,“当初父皇一心要让裴拓做刑部侍郎,可他一味推辞,苦求父皇旨意去西蜀做官,当时我在场,看他就觉得奇怪。”
执意要去偏远的西蜀……
赵玄佑的呼吸忽而僵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