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潇伸了个懒腰,浑身筋骨齐鸣,如同春日里初醒的猛虎,他看向小米儿,眼中闪烁着笑意,轻声说道:
“自然是痛快的。前尘已尽,方得念头通达。”
小米儿闻言,沉默片刻,他生性重情重义,但也睚眦必报,那份恩怨分明的性格在他眉宇间若隐若现。
年少时,阴绝魔的阴影如同噩梦般笼罩着他们,逼得两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若不是莫潇豁出性命引走了那老魔,小米儿怕是也凶多吉少,那份恩情,他始终铭记于心。
这件事,对于小米儿来说,一直是一根难以拔除的刺。
一想到曾经让自己的兄弟以命换命才能求生,他就感到一阵心愧,那份沉重,如同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若不是莫潇命大活了下来,怕是他心中早已滋生出难以磨灭的心魔。
毕竟,他的功法武学,不似莫潇那般纯正无垢。
良久,小米儿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释然,几分感慨:
“曾经我一味地抱怨自己不够强,说起来,你不欠我什么。反倒是一次次,我欠你太多了。
虽说我们兄弟之间不言谢字,但若说没有念头起在心里,是不可能的。
如今你亲手斩了那魔,也算是替我斩去了曾经的不甘。”
说到这里,小米儿又倒了一杯酒,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曳,如同他此刻的心情,眼中感慨无比:
“真她娘的痛快啊!心底的恶气出了,真是舒服!”
“哈哈哈哈!”
莫潇听罢,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而畅快,如同山间的清风,吹散了所有的阴霾。
“昨日之日不可留,亏欠、懊悔、愧疚,万般无奈仍然在怀,但我等却仍要正视前路。”
莫潇点点头,语气坚定无比。
两人大笑之后,再饮一杯。
此战虽然和之前的对手相比,只是小打小闹,甚至两人连五分力都没有用上,那阴绝魔就已经没有招架之力,如同大人打小孩一般轻松。
然而,能够斩去阴绝魔的意义,却是非凡的。
不仅做到了除恶务尽,更重要的是,两人此刻的念头极为通达,心灵感受到了许久未至的平静。
莫潇的长空皓月诀运转得更快了两分,他仿佛能感觉到那突破至第七层“万物长明”境的契机就在眼前。
而小米儿的收获更多,心绪平静之后,秋风草木诀也有所提升,最关键的是,
他对那煞血爪意的掌握更加收放自如,爪意也精纯了三分,
莫潇与小米儿纵情说笑喝酒,小亭中时不时扬起恣意的笑声,那笑声如同山间的溪流,清脆而悦耳。
而柳昤双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着,眼中满是思索之色。
忽的一瞬,她好像抓到了什么灵感一般,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没有和两人说上一句,就突然站起身来,朝着船上走去,那身影轻盈而坚定,如同风中的柳絮,飘然而去。
莫潇和小米儿也浑不在意,依旧吃酒说笑。
直到两人的背影都看不见她的身影,小米儿才略有深意地说道:
“莫哥儿,今日此番本该心照不宣,完全没必要特意点出再说一遍,你怕是特有打算吧?”
莫潇看向了柳昤双离开的方向,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是啊,就像当初双双一言开悟我心那般,言语之间自有拨云见日之效。希望她能抓住这份灵感,有所突破。”
小米儿转着酒杯,突然一乐,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
“这阴绝魔倒是个‘好人’呐,一条狗命当真是好处多多。
让他来此劫掠,还让咱们再度碰上,当真是天意弄人,不过也好,算是给咱们送了一份大礼。”
莫潇想着房间内的那几个锦盒,心头也不免有些火热,那里面装着的,可是他们此次的战利品,也是他们未来的希望。
他口含笑意地说道:
“是极是极~”
两人就这么在说了一会儿,也收起了酒壶,回到了船上。
莫潇轻轻地将窗户半掩,仅留一丝缝隙,让那如银的月光悄悄溜进屋内,与摇曳的烛火交织出一片柔和而神秘的光影。
桌上,几个檀木盒子静静地躺着,这是宁家主事为感谢莫潇大恩所赠的珍稀药材。
他还没有一一看过这些宝贝,但心中已隐隐猜到,能被阴绝魔惦记用来修补躯体的,定非凡品。
于是,莫潇怀着一份期待,一个一个地打开这些锦盒,顿时,
小小的船屋内各种香气交织弥漫,如同打开了一个藏满天地玄妙的宝箱,让人心旷神怡。
八个锦盒,每个都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里面放着几株草药,那炫目程度不亚于繁星点点,几乎让莫潇都看花了眼。
他轻声惊叹:
“七叶红莲,补血奇药啊,其色如霞,其香如蜜。”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另一盒上,
“珍琉水仙!好东西,致幻之效天下一流,其瓣如玉,其蕊如金。”
当他看向第三个锦盒时,更是忍不住惊呼:
“这是……碧果竹枝?好家伙!天下异种,不错不错!长见识了!其枝如翠,其果异效非常,真是罕见至极。”
莫潇看着眼前这些只在医书上见过,基本上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药,心跳都加快了不少,好似能感受到每一株草药背后蕴含的生命力量。
他继续细数着:
“紫枫木心、朝蜥胆干、蛇尾天麻、幽沼贝!都是好东西啊。”
突然,他的目光被最后一个锦盒吸引,那锦盒内壁还镶嵌着白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散发着妖异光芒的珠子。
莫潇一看到这颗珠子,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闪过一丝震撼:
“嘶!天海一线,净海珍珠!”
他手上覆盖起纯净的真气,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这颗珍珠摄起。
脑海中,关于这颗珍珠的记载如潮水般涌来:
所谓天涯海角,水天相接处自有异种七彩大蚌,口衔三十七颗净海珍珠。
三十年或有一现,珠绽碧蓝极为罕见,医书之上称其“穹海泪”。
据说郑和下西洋所带回的宝物之中,就有此奇珍。
莫潇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
“穹海泪——净体圣物,可活死人生白骨,洗髓、净脉、清神、安魄、明魂,甚至随身携带还可以提高气血成长!这
等宝物,怕是相当于有第二条命在身啊!”
随后,他的目光又看向了其余的那些宝药,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中充满了满足和期待:
“虽然比不上这穹海泪,但也是十足的宝贝啊!每一株、每一样,都是一番机缘呐。”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将每个锦盒都仔细地盖上、放好。
他知道,此刻船上颠簸,绝不是炼药的最佳场所。
他只能之后再寻一处僻静之地,将这些药材物尽其用。
同时,他的脑海中无数药理闪烁,许多曾经不敢想的配方、猜测此刻全部涌上心头。
他一时有些庆幸,自入江湖以来,他就深知医武不分家的重要性。
他饱读医书,针对于武道上的医术已经算是精妙高绝。
否则,今日他将会入宝山而空手归,那真是遗憾千古了。
商船飘飘荡荡,在月夜中入水前行。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又有多少人能在这宁静的夜晚安然入眠呢?
……………
第二日天光大亮,扬州府的街道自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在城中内河的一座石桥下,乱石堆砌,杂草丛生,以及满地的破碎垃圾之中,隐藏着一个与这繁华景象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缓缓用手拨弄了一下遮挡住他视线的阳光,那阳光似乎都对他这副模样感到刺眼。
这个从轮廓上看本是俊美无双的男子,却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让人心生骇异。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空洞、混沌、无神,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又交织着痛苦、疲惫与挣扎。
很难想象,如此多的情绪能够如此复杂地交织在一双眼睛里。
眼白处布满的血丝,如同蜘蛛网般蔓延,让他看起来虚弱无比,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可以说,就算是一些盲人的眼睛,都要比他这双眼睛清澈不少。
那青年佝偻着身子坐了起来,脊梁骨此刻却如同朽木一般迟钝,仿佛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和折磨。
他身上的衣物早就被磨损开线,破烂不堪,但从那精致的针脚、考究的布料可以看出,这身衣物原先是何等的奢华。
衣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灰蒙蒙的尘土和污渍遍布全身,
那青年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子,身旁就是触手可及的河水,他却连洗一把脸的想法都没有。
就这么摇晃着从桥下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眼中既无光辉也无方向,好似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因为不知要去哪里,他只是这么一步一步地朝着街上走去,脚步蹒跚,却也没有失去重心。
很难想象,一月之前,他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武林贵公子。
世家、天赋、背景、修为,皆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
他是何争,一个曾经让无数人仰望的名字。
然而此刻,他却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飘荡在世间,无人问津,无人怜悯。
自他一上街,顿时来往行人避之唯恐不及。无论是商贩、书生还是来往妇孺,都皱着眉头远远绕他而行,宛如他是什么瘟疫一般。
一条街上,那恶言恶语更是铺天盖地,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在他的心上。
“嘿!又是这个疯子!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在城里瞎晃荡。俺家的娃儿上次都给吓坏了。”
一个妇人捂着孩子的眼睛,满脸嫌弃地说道。
“是说呢!除了买酒就是睡觉,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变成这样。”
一个书生摇着头,叹息着走过。
“快走快走,莫要靠近,万一染了什么病可不好!”
一个商贩挥舞着手中的扇子,驱赶着何争。
“唉!这人也是命苦呐,小小年纪………”
一个老者摇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无数闲言碎语在何争耳畔打转,他却充耳不闻,只是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走去,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来到街尾,一家酒铺前。原本小二还在老老实实地擦拭着摆在街上的酒坛,
在看到何争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却强忍着来到了他的身前,催促道:
“还是两斤?”
何争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那小二倒是干脆,转身进了铺子。
没一会儿,就拎着一壶酒走了出来,用手一挑,十分嫌弃地递给他,巴不得何争赶快付钱走人。
何争接过酒,用布满灰尘的手在怀中掏了半天,也没有掏出一个铜板。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么多日的游走,身上所带的银钱在昨日已经花光了。
他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嗯?没钱?”那小二愣了一下,顿时也不装了,满脸鄙夷地一把夺过何争怀中的酒壶,随后快步走进了铺子。
紧接着,“呼啦啦”窜出四五个拿着棍棒的小伙计,个个面露凶光。
小二道了一句:
“没钱还来消遣老子!?给我打!”
几个小伙计听闻此言,当即一拥而上,拿着棍棒朝着何争抡去。
何争先是一愣,随后倒也干脆,直接抱头蹲下,任由他们毒打。
“砰!砰!!砰!!啪……”
几个小伙计围着何争就是一顿毒打,连木棍都打裂了几根。
他们打得气喘吁吁,看着地上衣衫破烂、嘴角染血的青年已经是眼神迷离,显然就要昏厥,才肯罢休。
这时候,那小二又拿着那个酒壶往地上一滚,甚至磕到了何争的头颅发出“砰”的一声,随后他叉着腰,冷哼一声说道:
“刚刚掌柜的说了,你碰了这酒了,大抵是卖不了了。揍你一顿,这酒算是赔你的。以后再来这!就别怪我们手狠了!”
说完,他一脚踢在何争的身上,吼道:
“滚!”
何争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听到了小二的话,却只是默默地忍受着身上的疼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拿起那沾满尘土的酒壶。
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么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