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老去的刀(1 / 1)

人会老,刀也会。

年轻的人叫做闯荡江湖,老了做的是金盆洗手。

一把刀开始在斩人碎骨,后来啊就成了手中的砍柴刀。

一把老刀。

“咔嚓——”

一节木材应声两段。

这把老刀就在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手中,劈柴。

这刀很锋利。

刀刃依旧发着冷光,显然这把老刀一直有做保养。

刀背上还留着几道陈年的缺口,是岁月啃噬的。

中年人劈柴的动作很慢,却很稳。

每一刀下去,木头便顺从地裂开,仿佛这本就是它该有的宿命。

他劈得很认真,好像这世上除了劈柴,再没有别的事值得他去做。

直到,

咔嚓——

最后一根柴裂开时,院门也同时被人推开了。

脚步声很轻,却足够惊醒一个曾经在刀口舔血的人。

中年人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进来的人,

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刀身,

然后随手将它插在柴堆上。

他缓缓直起腰,背有些驼,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弯的。

门口站着三个人。

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一把镶着明珠的剑。

两个黑衣劲装的护卫,两双沾着泥土的靴。

那公子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如玉,

“家父说过,当年断魂刀燕九有一式刀法,足以力挫先天境。”

中年人——燕九,终于抬头。

他的眼睛很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

可当阳光照进去时,却又隐约闪过一丝刀锋般的冷光。

燕九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将已经批好的木柴收好。

那公子看向燕九柴堆上的刀。

“刀,是好刀。”

燕九如若未闻。

“只可惜,人却是老了。”

那公子说着,居然直接走到了那柴堆旁,

将那把刀拔了出来,拿在手里细细看着,

“人老了,其实也没事。但,你却有了放不下的东西。”

燕九的身形一顿,这个时间,

妻子和孩子应该已经回来了才是.....

那公子说到这里,轻轻拍了拍手。

院外传来一阵挣扎声。

一个妇人,一个少年,

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

妇人的嘴被布条勒住,眼中满是惊恐,

少年倔强地昂着头,嘴角有血,显然已经挨过打。

燕九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江湖.....”

那公子说着,叹了口气,像是很遗憾,

“江湖人一旦入了江湖,就永远退不出去的。”

他将手中的刀放下,抽出那把明珠剑,

剑尖轻轻点在少年的喉咙上。

“六天之后,洛阳城解封,你去乾王宫大殿,将最后活着的人宰了。”

公子的声音依旧温和。

燕九沉默。

他的目光越过公子,看向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二十多年了。

他以为已经逃开了。

可江湖就像一张网,你以为挣脱了,

其实只是被留在了其中,没有收网罢了。

“你的孩子可以入太学,你的妻子可以荣华富贵一辈子。”

那公子说着,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块玉佩。

走到了那少年面前,想要将玉佩给那少年戴上。

那少年不断的扭动着脑袋。

“甚至于,你若是愿意,你的孩子可以加入五姓七望,改名换姓。”

燕九的身影更加佝偻了。

“呸!”

那少年人一口血脱模朝着那公子哥喷去。

那一口血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

公子哥偏了偏头,血沫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落在青石板上,溅开一朵猩红的花。

他笑了。

笑得温文尔雅,却让人脊背发寒。

“有骨气。”

那公子轻轻拍手,像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

“虎父无犬子,诚不欺我。”

少年死死瞪着他,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

“我爹不是燕九!他是燕老四!是种地的!”

公子哥不以为意,只是用雪白的手帕擦了擦脸,然后随手丢在地上。

“骨气却是不能当饭吃的。”

他看向燕九,声音轻柔得像在谈论天气。

“燕九,你说是不是?”

燕九佝偻的背影微微一颤。

他缓缓转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更深了。

“儿子......”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把玉佩......戴上。”

少年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爹!”

“戴上!”

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少年的眼眶红了,但他咬着牙,

狠狠地伸直了脖颈,好似要引颈赴死。

那公子哥笑了,随后一抛。

玉佩在空中翻转,划出一道莹润的轨迹,

就套在了那少年的脖颈之上,一如项圈。

燕九慢慢直起腰。

他的背依然驼,可当他抬起头时,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江湖事,江湖了。”

他走向那把刀,拔出那把老刀,

“别动我家人。”

公子哥眯起眼:“既然如此,那你如何选择?”

燕九没回答。

他只是用拇指试了试刀锋。

刀或许老,人或许更老。

但握刀的手,稳如磐石。

“燕九,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五姓七望的能力。”

那公子哥说着,似乎浑然不担心会被这把老刀斩死。

“你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你的儿子入了我们五姓七望,他的未来,多么美好,”

那公子哥直接走到了燕九的身边,直愣愣的看着他。

公子哥的白靴踩在柴堆旁的泥地上,纤尘不染。

他离燕九那么近,近到能看清燕九脸上那一道道的皱纹。

“你儿子可以穿绫罗绸缎。”

他轻声说,慢慢说。

“你的妻子能戴珠翠金簪。”

那把老刀的刀身嗡鸣,像匹老马听见了战鼓。

“你比谁都明白——”

公子哥突然抓住燕九握刀的手腕,

“这把刀,早该断了。”

燕九的手很稳,可指节已经发白。

院角的少年突然挣扎起来,绳索勒进皮肉:“爹!别听他的!我们——”

黑衣护卫的刀鞘重重砸在他背上,少年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妇人发出呜呜的哀鸣,像只受伤的母兽。

公子哥笑了。

他贴着燕九的耳朵,吐出的话比刀还利:

“以前你可以逃,现在你怎么逃?”

柴刀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刀身裂开一道细纹,从最深的缺口开始蔓延。

燕九看着那道裂痕,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自己第一次杀人时,血也是这么顺着刀纹渗进来的。

“好。”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刀石。

公子满意地笑了,收剑入鞘。

“痛快。”

他挥了挥手,护卫松开了妇人。

妇人踉跄着扑向燕九,却被少年一把拉住。

少年死死盯着父亲,眼中是愤怒,是失望,是......了然。

燕九避开儿子的目光,弯腰再次将手中的柴刀放下。

这刀也老了。

可有些事,终究要去做。

就像二十年前,他第一次握刀时就知道——

江湖,从来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