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话的时候,陈子铭是何等的坦然,就如同说一句寻常的话一般。
顾浔的语气变得异常坚硬,君王霸气展露无疑。
“本王自有断门阀根之策,无需你来壮烈。”
“无非是双手浸染鲜血,史书上留一句千古暴君之名。”
“骂名于我来说不过寻常。”
陈子铭看着意气风发的顾浔,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天下需要就是这样一个推倒重来的明君。
“王爷的刀够锋利,可天下门阀非北玄有之。”
“若是你手上过早的沾染了鲜血,其余三国门阀,岂不是人人畏之如虎。”
“本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却又要多添多少将士的命,又有多少百姓因此而流离失所。”
“王爷切记,天下未定,能不挥刀,则不挥刀。”
“天下定,大一统之时,则当该杀必杀,不可犹豫。”
“大业是谋出来的,太平是杀出来的。”
“尤其是大国初立,法不阿贵,严刑峻法,方可开真盛世。”
陈子铭说这些更像是在交待后事一般,让顾浔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大人,好好活着,去看一看太平盛世不好吗?”
陈子铭一脸憧憬,他已经见过大秦的盛世,他相信将来中原大地皆是如此。
“会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替我去看的。”
人越老越倔,顾浔真不知道如何打消陈子铭的念头。
若是一般人,忽悠恐吓一全套下来,估计也就摆平了。
可眼前之人是能堪比百万大军的‘青衣名相’陈子铭,不是一般人呐。
“陈大人,你又何必如此呢?”
陈子铭道:
“王爷不止一次的问过我,我究竟姓什么。”
“我每次的回答都是‘顾家臣,陈家人’。”
“是呀,我是顾家的臣子,陈家的血脉。”
“而陈家便是北玄最大的门阀。”
顾浔握着请柬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在微微颤抖。
知己难寻,良臣更难寻。
陈子铭与他,像是知己,却尚未做成君臣。
顾浔没敢在继续开口问这个话题下去,而是岔开道: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陈子铭也不客气,今日登门,他确实有一事相求。
“我希望大婚之后,王爷能将阿怡送回洛阳。”
顾浔语气坚定,承诺道:
“放心,我一定会保证朱姨安全的。”
陈子铭拱手道:
“多谢王爷。”
顾浔张了张嘴,心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道说 。
“王爷无需多言,您心中的千言万语,皆在我心间。”
“夫人还等着臣回去吃饭,先行告辞。”
顾浔亲自将陈子铭送到了门外,看着马车慢慢消失在暮色之中。
说实话,他不想等的,他希望明日整个朝野便开始巨震。
只不过低头看着手中的请柬,七月初八,他只能缓缓合上,叹了一口气。
按照陈子铭思路来,登上几日,达到的效果无疑是最佳的。
可他不想陈子铭以身入局,陷入这汪浑水之中。
他不自觉握紧了手中请柬,呢喃自语道:
“陈公呀陈公,你这一封请柬,当真是让人无计可施呐。”
一封简简单单的请柬,让燥热的淋了一阵 沁人心脾的 凉雨,所有人都按耐住了躁动的心。
整个长安,去除二圣之外,恐怕再无一人能有如此情面。
不论是陈家臣,还是顾家臣,亦或者 是墙头草,都得敬重三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夜色下的长安城,更显繁华。
坐在马车内的丁瀚文看着锦衣玉食的长安百姓,心中却是越发凄凉。
天子脚下,国泰民安。
可长安城外呢,所有的繁华都是虚假的。
百姓在门阀士族的压榨下,已经民不聊生。
可惜朝中官员,天下读书人,都在称赞盛世。
是他们真的一点 良心都没有吗?
不是,只是他们未曾真正踏足过田间地头。
每次巡查见到的,都是地方官员和门阀想让他们看见的。
天下良田,十之八九握在不足一成的人手中。
他们良田能自己长出粮食,府库里的钱能生钱。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百姓不够勤劳吗,庄稼收成不好吗?
都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这些田不是他们的,种出来的粮食也只有十之一二是他们的。
高门里的粮食堆的发霉腐烂,一墙之外的百姓易子而食。
何等之讽刺。
不知何时,丁瀚文已经泪流满面,不由想起了合台县的那锅‘羔羊肉’。
那哪里是羔羊肉,分明就是三岁孩童的肉。
“丁大人,秦王府到了。”
回过神来的丁瀚文急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起身下车。
他方才走出马车,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梁宽一脸笑意上前道:
“秦王已经恭候多时,丁大人,请。”
丁瀚文有些意外,没有想到顾浔算准自己会来。
若非情不得已,他才懒得与这位废物四皇子打交道。
他眼里顾浔比那些压榨百姓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厅内,顾浔起身,笑脸相迎道:
“本王猜丁大人还未吃饭,特意备了佳肴,请。”
丁瀚文看着 满满一桌山珍海味,不免又想到了‘羔羊汤’当即脸色黑了下来 。
“有劳王爷费心了。”
“在下尚且不饿,还是先谈要是要紧。”
说罢,他取出奏折,递给顾浔。
“这是圣后和陛下 让臣转交给你的。”
“王爷可先行看一看,若是有何不懂,尽管问我便是。”
顾浔没有伸手去接奏折,而是自顾自走到饭桌前坐下,夹了一块肥美的红烧肉放进嘴里。
“我猜丁大人又在想,这么一桌丰盛的山珍海味,若是换成粮食,又可救活多少百姓,是与不是?”
丁瀚文哑然,没有想到顾浔能 看穿自己的心思。
“丁大人去京城外见了一趟人间疾苦,便自持清高起来了?”
“以前本王也没有听说丁大人吃糠咽菜,将节省下来的钱财善捐出去,救苦救难。”
“更不曾见你熬一锅粥,施舍给那些冬夜里饿着独自乞讨的乞丐。”
“这些都不说,就以这桌子上的山珍海味来说,丁大人没吃过的应该没有吧?”
顾浔的话像一柄锋利的匕首在挽丁瀚文的心,让其空有愤怒,但却无言以对。
“这三年,本王所走过的山水,见过的苦难,不知比你多了 多少倍。”
“你少在本王面前装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