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一早起来,去后门柿子树下喂了踏雪。
又在一队官兵随行下,牵着踏雪在附近转了一圈。
或许是被它驮着逃过难的缘故,闻蝉不再怕它,甚至似乎也能感知到它的喜怒。
李缨不在,踏雪也蔫蔫的。
谢云章寻过来时,便见踏雪一改烈性,原先高昂的马首低低俯下,任凭女子抚摸。
但又见她衣衫单薄,朴素的绢衣外头连件氅衣都没披。
正巧,阿烈抱着一个大包袱往里走。
“这是什么?”
阿烈道:“国公府送来的衣物,说是新制的。”
谢云章抽开那包袱,指尖拨弄,发觉都是给自己的,并无闻蝉的,便抽了件新制的氅衣出来。
“剩下的送进去。”
“是。”
他持着衣裳向闻蝉走去,刚要开口,却听踏雪嘶鸣一声,两只耳朵簌簌转动。
“怎么了?”闻蝉被吓一跳,又踮脚去摸他的耳朵。
踏雪却愈发急躁,两只雪白前蹄跺起来,一副随时都要振蹄狂奔的模样。
“不行不行!”闻蝉赶忙抱住它的脖颈,“李缨已经找不着了,你不能再乱跑!快,你们都牵住它!”
近旁守卫兵上前,牵缰绳的牵缰绳,抓笼头的抓笼头,将踏雪围得水泄不通,马蹄施展不开。
谢云章却看出了异样。
周遭并无刺激,温驯低头的马儿却忽然狂躁。
“踏雪……踏雪!”
闻蝉实在控不住它,又怕它会伤人,急得团团转。
谢云章朗声问:“你们当中,谁下盘最稳,跑得最快?”
一群官兵面面相觑,最终统一看向一名身量敦实的青年男子。
谢云章一指他,“就你,牵住缰绳跟着他跑,别叫他跑得太快。”
“是!”
青年顿时出列,围堵的官兵纷纷散开。
踏雪立刻振蹄疾驰,又碍于被牵扯着,四蹄收敛,不能全力奔跑。
闻蝉见状赶忙跟上,剩余官兵便列队追在身后。
一群人浩浩荡荡,由踏雪领头,脚步声在山前回荡。
闻蝉也不知究竟跑了多久,感知不到累,跌伤的左膝隐隐传来刺痛也顾不上。
口鼻间热气化作白雾,耳边是风声猎猎。
杂乱脚步声中,她忽然听见一阵微弱尖细的声音。
“是李缨……”
她抬手,男人的手臂也朝她靠来,被她紧紧攥住。
“她会吹哨控制驯马,是她在叫踏雪!”
谢云章并未听见哨声,没过多久,踏雪也开始在原地打转。
她们几乎已经到了山脚下,依稀能望见一个白茫茫的顶,是积雪未消。
正当此时,一声悠长的狼嚎自山中传来,顿时叫人汗毛倒竖。
“有狼?”
“这山里不会有狼群吧……”
闻蝉望向身边,谢云章道:“分头去找,若遇狼群,立刻来报。”
城内借调的兵分明也在搜山,此处却荒无人烟,可知是在山的另一面。
这一小队官兵也不过十六人,八人分了两队,剩下的依旧跟在闻蝉身后,由踏雪引着走。
其中有两人背了弓箭,谢云章又道:“给我一副。”
手中持着的衣裳也用不上了,一行人跑得后背都是汗,衣裳给闻蝉抱着,他改持弓,背着箭筒往山上走。
除了牵马的青年男子,剩余人围成圈,将两人护在中央。
踏雪四蹄轻缓,耳朵却转得越来越快。
又一声嘹亮的狼嚎传来,它忽而跟着嘶鸣一声,不顾山间碎石枯木,又要狂奔!
闻蝉一张脸被冷风刮得煞白,喘着粗气道:“跟上踏雪,它一定能找到李缨!”
冬日也有冬日的好处,大多草木都光秃秃的,想寻什么一目了然。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领头牵马的青年大喝一声:“在这儿!”
闻蝉赶忙越过重重围挡,果见泥地上蜷着个人,原先绯红的衣裙沾了尘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鲜妍。
热泪涌上眼眶,似有千斤重担在这一刻卸去。
闻蝉蹒跚着往前走,“李缨……”
“你别过来!”
少女头发蓬乱,嘴唇干裂,裙裾下一条腿的裤管被血染成暗色,手中还抓着一个破损的弹弓。
在她拔高声量的那一刻,枯草堆里忽然蹿出个灰茫的身影,眼眸幽绿,四肢大张着朝李缨扑去。
“不要!”
踏雪亦厉声嘶鸣。
嗖——
一支箭破空飞去。
男人张臂搭弓,接连射出第二支、第三支。
那瘦削却也健壮的公狼先是被射穿腹部,再是喉管,最后是眼睛。
猛冲的身形在半空一顿,如块破布般跌落,脑袋正砸在李缨脚上。
李缨一耸肩,嘴唇张着,却是半点声音都喊不出。
谢云章收了弓,“狼群结队出行,速速离开。”
闻蝉听见他的声音,才终于从方才千钧一发的关头回过神来。
狼死了,李缨得救了。
“快!快上马!”
在场都是男人,闻蝉终于能大步跑上前,也不顾那狼尚未死透四肢痉挛,两手穿过李缨腋下,就想把人拖过来。
剧烈的疼痛袭来,李缨才暂且摆脱生死一线的恐慌。
“我、我的腿……”
她穿着绯红的裙裾,闻蝉一时没能注意,此刻才察觉染了血污。
那她就不能自己上马了。
要闻蝉抱,闻蝉心有余力不足。
扫视周围一圈,最终还是选了谢云章,“你把她抱上马。”
谢云章还了弓箭,方才射狼时都不多变的神色,此刻却紧绷起来。
李缨在这山间游荡了一整夜,滴水未进,刚刚脱困才有半分松懈,一听这话却是回神了。
“随便谁!反正别是他!”
闻蝉还想劝这种时候别使小性,李缨却已随手指了牵着踏雪的那名青年。
“就你,你把我抬上去!”
那青年左顾右盼,看看谢云章,眸光最终落至闻蝉面上。
闻蝉抿唇,无奈冲人点点头,“你跟我一起抬吧。”
那青年束手束脚,闻蝉又力气不足,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在李缨鬼哭狼嚎的呼痛中,将人运上马。
下山路难行,好在踏雪不复急躁,驮着人一脚一脚走得很稳。
李缨受了伤,体力也早已用尽,趴在踏雪背上似随时会睡过去。
闻蝉握了她垂落的手,凉到似摸了块路边的石头。
再探她额前,却是热得厉害。
手中正好有衣裳,闻蝉立刻抖开来,将她牢牢裹住。
玄色织金云纹的大氅,李缨瞥一眼,有气无力问:“谁的?”
一旁谢云章面色并不好看,寒声说了句:“新的,还未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