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想进步的小泉(1 / 1)

偏三轮摩托在碎石路上剧烈颠簸,挎斗里的小泉村一郎不得不抬手扶稳下滑的玳瑁眼镜。

他的掌心却无意识摩挲着肩章上新缀的金星,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生疼,却比不上心口那团翻涌的复杂情绪。

出身大阪小商人家庭的小泉村一郎,自小在父亲沾满鱼腥味的账本堆里长大。

当同龄孩子追逐浪头时,他总蹲在商铺柜台后,用木炭在账本背面推演市井盗窃案的作案手法。

长大后凭着惊人的天赋与日夜苦读,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帝国警官大学,毕业时拒绝了警视厅的橄榄枝,毅然披上军装踏入宪兵司令部。

在他的蓝图里,这身笔挺的军装是通往荣耀的阶梯,他要踩着累累功勋衣锦还乡,让父亲在茶铺酒肆里挺直腰杆,让整个街区都仰望小泉家的名号。

来华三载,审讯室里,他仅凭嫌疑人的细微表情变化,便能撕开对方精心编织的谎言。多起震惊军政界的大案要案在他手中告破,可说是立功无数,深受各级长官赏识。

“宪兵司令部智脑”的名号不仅让同僚侧目,更让十里洋场的军政两界,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军衔和职务却一直在原地踏步,没有得到任何的提拔。

每当庆功宴上香槟开启,那些出身贵族的军官们戴着镶金袖扣谈笑风生时,他胸前的少尉肩章却始终蒙着层黯淡的灰。

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每当他感觉前途迷茫时,总会邀上同乡兼长官山本中尉一起喝酒解闷。

“山本君,为什么我兢兢业业、累死累活,破获了如此多的大案要案,可除了一张薄薄的嘉奖令就什么都没有了呢?说好的升职加薪呢?说好的光宗耀祖呢?”

山本中尉停下手中的动作,瓷杯里的清酒泛起涟漪。作为同是大阪出身的前辈,他太熟悉小泉眼底的灼热——那是平民子弟妄图冲破阶层壁垒的执念。

“小泉。”他推过斟满的酒杯,酒气混着烟味弥漫开来,“宪兵司令部虽在后方,终究是部队。

你看那些在前线拼杀的士兵,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军功章,分量自然比破案文书重得多。”

窗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小泉猛地灌下烈酒,辛辣灼烧着喉咙:“可我的功劳也不算少哇!难道这些功绩,在那些长官眼里就一文不值?”

山本沉默良久,他指着墙上的军官合影,金边镜框里的贵族子弟戴着祖传勋章,嘴角噙着傲慢的笑:“我们这种出身的人,就算把上海滩的悬案全破了又如何?

你以为佐官的军衔是靠功绩就能换来的?

那些世家子弟生来就有家族铺路,黄金白银堆出的人脉,才能让他们在晋升路上平步青云。

而我们这些寒门子弟,想要拓展晋升的通道,成本不是我们这种小家小户能承受的!”

小泉盯着杯中的清酒,想起父亲在鱼市弯腰赔笑的模样。原来无论他绘制多少犯罪侧写图,熬多少个通宵推演案情,在森严的阶层壁垒前,不过是蚍蜉撼树。

他望着酒杯中倒映着的还算青涩的面庞,突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或许山本中尉说得对,平民出身的“宪兵智脑”,终究只能在血腥案卷里耗尽年华。

他摩挲着布满老茧的指尖,心中想着:还是早点找个女人结婚,完成家族的延续,然后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吧!

但是转机来得猝不及防。汪鸡卫遇刺案爆发后,因甄别工作量剧增,他鬼使神差地将本国华人的甄别排查工作,托付给了最信任的线人——76号特工李海波。

结果在那个晴朗的下午,李海波的木箱打开的瞬间,金条特有的冷光刺瞎了他的眼睛。他竟然借助甄别的机会,捞了这么多的金条。

小泉感觉喉咙发紧,镜片后的瞳孔随着金条堆叠的高度剧烈收缩。他突然想起大阪老家狭窄的店铺,父亲为了几分钱的差价,能在鱼市与人争执半小时。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军装,他却在这一刻醍醐灌顶。

原来自己缺的从来不是功绩——那些布满红批的嘉奖令,那些让对手胆寒的刑侦报告,在黄金铸成的阶梯前,不过是废纸一摞。

指尖无意识划过金条刻痕,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大阪商人的儿子,竟在异国他乡忘记了最原始的生存法则。这个时候,什么甄别、嫌犯、真相都已经不重要了。

当夜,小泉村一郎提着箱子走进了山本中尉的家,这些金条,足够两人一同晋级的了。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对着镜子仔细别上新的中尉肩章。

镜中人目光锐利依旧,只是那抹光彩不再源于对真相的执着,而是金条在瞳孔里折射出的贪婪光芒。

那些未破的悬案、待甄别的嫌犯,此刻都成了通往更高处的筹码——毕竟在这条路上,真相从来都不如黄金耀眼。

“李海波,真是我的福星啊......”他对着虚空轻笑出声,尾音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

因为只过了一天的时间,他就又筹措到了更多的黄金,这些黄金还在床底下放着呢!与那些记录着蛛丝马迹的刑侦笔记紧紧相贴,刑侦推理的严谨与金条的冰冷金属气息,在密闭空间里发酵出令人迷醉的味道。

有了这些金条,他有信心在不久的将来,给肩章再加一颗星。

山本君已经是上尉,没有任何功劳、战绩,仅凭足够多的黄金,就让山本君的中尉换成了上尉。所以他认为,自己的上尉军衔,也并不遥远。

他的食指无意识划过肩章上那道细窄的金杠,一道杠算什么?当金条的光芒足够灼目,将校食堂的席位、将军府的请柬,终将在这金灿灿的道路上徐徐展开。

偏三轮摩托发出刺耳的制动声,惯性把小泉中尉从美梦中拽回了现实。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崭新的肩章,抬脚跨出车斗,军靴重重踩在碎石路上,碾碎了几片焦黑的弹壳。

特高课的长官们早已列队等候,军刀在夕阳下泛着森冷的光。

小泉中尉赶紧上前敬礼,人家可都是佐官,我这个小小的中尉,可还没资格在人家面前摆谱。

“小泉君,久仰大名!”为首的中佐快步上前,脸上堆满殷勤的笑意,“早就听闻宪兵司令部有位天才刑侦专家,今日总算得见!”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下属,“这位是青木少尉,负责此次案件的现场勘查;这位是松本曹长昨晚的行动他有参加!”

小泉微微颔首,礼节性地回应着众人的问候。

寒暄声中,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警戒线内狼藉一片,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墙上布满交错的弹孔,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小泉中尉习惯性地从内袋取出钢笔,金属笔帽旋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笔尖悬在纸面,目光扫过满地扭曲的弹壳:“能简单介绍一下案情吗?”

“小泉中尉好!”松本曹长猛地立正,他古铜色的脸庞绷紧,指节因攥紧而发白,“昨夜,我们在这里设伏围剿军统杀手‘螺丝刀’,行动共出动了五个十人的精锐小队。

以诱饵为中心,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形成合围圈,坐等‘螺丝刀’上钩。”

钢笔尖在纸面划过沙沙轻响,小泉中尉圈出“诱饵”二字,“诱饵的行动路线可在监控范围内?”

“全程可控!”松本曹长擦了把额角冷汗,继续道,“大约今日凌晨一点三十分,第三小队发来报告,确认‘螺丝刀’已进入伏击圈。

我们接到命令后,按行动预案向三号区域收拢,可刚出发不久——”

他突然攥拳砸向掌心,“密集的枪声就像暴雨般炸开!等我们赶到时,‘螺丝刀’早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几名重伤员。”

小泉用钢笔敲了敲纸面:“有幸存者?”

“对,第三组有两名特工受了重伤,尚存一息,”松本曹长喉结剧烈滚动,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混着焦虑,“对方也留下了一名重伤员!”

小泉中尉手中钢笔悬停,愕然抬头,“对方?也就是说,‘螺丝刀’不是一个人作案?还留下了受伤的同伴?”

松本曹长点了点头,“当然不是一个人!我们在第一交战现场发现了四具他们的尸体和一名伤员!”

笔尖在“多人协同”四字上反复勾画,小泉中尉眯起眼睛:“这些人中有‘螺丝刀’本人吗?”

“没有,‘螺丝刀’本人逃脱了!”松本曹长抹了把脸,手臂微微发抖,“我们的伤员亲眼见到‘螺丝刀’企图把他们的伤员带走,要不是增援及时,那家伙就要得逞了!”

小泉中尉的钢笔突然顿住,“你们能确定逃走的就是‘螺丝刀’本人吗?”

“千真万确!”松本曹长拍着胸脯,笃定地说,“我们的两名伤员都看到了他的脸,和通缉令上的画像一模一样!”

小泉中尉重重地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似有深意:那就错不了了,通缉令可是根据李桑的口述画的,之前李桑是唯一见过‘螺丝刀’本人的人,也是唯一从‘螺丝刀’手下生还的人。而李桑对皇军忠心耿耿,肯定不会有假!

钢笔尖在纸面敲出规律的哒哒声,小泉中尉突然抬眼,“继续说,后来呢?”

“我们现场审问了受伤的俘虏!”松本曹长猛地挺直脊背,“那家伙一开始咬死说不认识‘螺丝刀’,但在我们的审讯手段下......”

小泉中尉打断道:“现场对重伤员动刑审讯?那伤员后来是不是死了?”

松本曹长的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当时事态紧急,不过我们也审问到了有用的信息,他自称叫鳅鱼,是名杀手,受雇于一位叫肖家栋的公子。”

“肖家栋?”小泉中尉的钢笔尖在纸面顿出墨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

“是本地商人肖镇业的儿子,已经抓回特高课审讯了!”一旁的中佐补充道。

“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肖镇业是吧?那可是汪先生遇刺案的嫌疑人,单抓他儿子没用,得连肖镇业一起抓。”

中佐点了点头,“事实上我们把他全家都抓回来了!”

小泉中尉点了点头,目光突然锐利如鹰地看向松本曹长,“你是现场的指挥官?

这样重要的行动,怎么会由一位曹长负责指挥?”

松本曹长的脸色瞬间煞白,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不、不是......我们的指挥官是中村中尉。”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他在带队追击‘螺丝刀’时,不幸玉碎了,在第二交战现场......”说到最后几个字,刻意拔高的语调里,不知是悲痛还是解脱。

小泉中尉将钢笔旋回笔帽,他抬眼望向紧绷着脸的中佐,“这个案件的事实清晰,伤员和俘虏的口供形成完整的闭环,凶手无疑就是军统杀手‘螺丝刀’。”

他顿了顿,军靴碾过地上散落的弹壳,“所以恕我冒昧,不知道诸位大费周章召我来,是想分析杀手去向吗?

抱歉,这恐怕超出了我的专长范围。”

中佐上前半步,压低的声音道:“小泉君有所不知。我们对本案有很多的疑问。

比如,按原先制定的计划,三队发现目标后应保持距离跟踪监视,待主力合围再动手。

可他们却在支援部队刚动身时就提前发动了,我们不理解。

本来是有两名伤员的,但两名伤员送医后就昏迷了,受伤的俘虏也在受完刑后就因失血过多死了,所以无法解答我们的疑问。”

小泉瞥见松本曹长不自然地别过脸,想必他们在给俘虏上刑时,下手并不轻啊!

当他将目光转向远处的建筑时,中佐的声音已染上几分颤意,“中村中尉带着两个十人小队追击‘螺丝刀’,不到百米便全军覆没。

他们的死状非常惨烈,我们不理解杀手‘螺丝刀’是怎么做到了,是有帮手还是使用的特殊的手段!”

小泉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带我去现场看看吧,先从第一处交火点开始。”

“小泉中尉这边请!”松本曹长转身带路,三人踩着满地弹壳前行,小泉中尉突然顿住脚步:“我有个疑问——”

“请讲!”

“你们设伏用的‘鱼饵’呢?”

中佐皱眉看向松本曹长,松本曹长却无所谓地道:“鱼都钓完了,谁还会去在意鱼饵的去向?”

小泉中尉深吸口气,无奈地道,“那你们的鱼饵到底是什么?”

松本曹长看向中佐,中佐急忙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行动简报,翻开看了看后说,“是名76号特工总部的特工,名叫李海波。”

“纳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