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静了一瞬......
黑暗乍破,
他们自入敕渊便开始期盼的光亮终于在此刻出现,日光遍撒,于炙阳照耀下,前方百十丈远的地方竟出现模样各异的鬼魅,海妖,重宝,道器......
没有人会不对这些物事心动,这些,都是修士期盼已久的“机缘”。
他们并未觉得这些至宝的出现有多么突然,一切似乎都理所应当,顺理成章。
所有人本来平静的心湖中涟漪四起,对于在敕渊中苦修数十年的那五位“老人”来说,他们本都已经修出一颗不重外物的禅心,但此时,依旧不可遏制的眸底泛红,甚至双目中生出条条蔓延的血丝。
伴着愈发凄厉的鬼哭之声,明明是百鬼夜行的地狱之景,可映照在他们眼中的,却是堆满金玉珠宝的极致奢华的景象。
紫英下意识往前迈了两步,他伸出手,神情急切痴迷,像是想要将什么握在掌心。
他张着嘴,涎水顺着唇角滴下,形容丑陋的宛如被欲望浇灌长成的肥腻腥臭的恶花。
欲望,
也可以称之为心境的漏洞,
但凡未修成一颗无暇道心,总会有疏漏之处,而敕渊中无形无状的魔魅会精准的抓住这一分漏洞,独独为你编织出一道美妙至极的绝命幻境。
这一效果,和姜丝自悟的神通——玉蜃无间极为相似。
她眼前并未出现任何异象,只有朵朵菱花于眸底绽放,却又以更快的速度寂灭!
但银色菱花却有春风吹又生之势,一朵寂灭,便又有一朵迅速长成!
姜丝的神识疯狂涌动,幸亏昨夜在魂域中苦修三元录大半宿,识海空前充盈。
这并不是一方势均力敌的抗衡!
菱花折毁的速度实在太快,但它们便如簇簇不灭星火,只要不在顷刻间全部覆灭,便能......烬余抽华,枯渊绽花!
姜丝只觉得识海抽痛,双目刺疼,似有两行血泪自眼眶淌下,她仍强睁着眼,催动神识与那股几可遮天的魔魅对抗。
她虽是明显势弱的一方,但只要给姜丝一分喘息的余地,她便能靠己身坚毅,撑出一片天地!
·
蕈枢眼前一片恍惚,
冷,
很冷,
是直入骨髓的冷。
她抬起眼,看到的竟是渲合真人轻抚她头顶时眼中的怜惜和不舍。
蕈枢眸光晃动,双目圆睁,她像是极不可置信,只一遍遍用目光看过渲合真人面上的道道皱痕和刀割般凌厉的五官。
终于,那道倒映在瞳眸中的身影愈发清晰,她喃喃出声:
“父亲......”
其实这时候的蕈枢已入金丹,放眼九州之上的任何势力都会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
但渲合真人目中的关切似对稚儿。
这是曾经的蕈枢最后看到父亲的那一幕,
她动了动唇,伸出的手想要抓住渲合真人的袖摆,可她的声音全部哽在了喉咙里,干涩粗哑,似有针扎般疼。
她眼眶温热,泪水满盈,颤动着却没滴下。
此次一别,却是永别。
蕈枢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别......去......”
会死的......
父亲!你会死的!
你会和母亲一样,陨落于敕渊无物不侵的魔魅手中!
不要去!
你会成为敕渊中的一具枯骨,甚至之后十年无一人能为你敛尸!
此次蕈枢敢下敕渊,有九重原因是为了九州高义,又有一重原因,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她要寻回渲合真人的遗骨,不让父亲暴尸荒野,不让他死后残魂无依!
蕈枢想要冲渲合呐喊出声,可她张开唇瓣,只听到喉间发出一阵又一阵嘶哑的呜咽。
姜丝看到的蕈枢一直是冷静肃然的,此时歇斯底里,情绪激动到几乎晕厥的她像是隐藏于静水下的另一面,充斥着蕈枢此生难忘的莫大悲痛。
身具镇关高义,修至半步元婴的渲合真人,陨落于十余年前敕渊禁制波动的那一场变动中。
可蕈枢不恨敕渊凶险,
她只恨自己的孱弱,若能和父亲同下敕渊,便能多出一分助力;
她只恨自己的盲心,若能拦住父亲,便能避开这一死劫!
蕈枢眸下冰凉一片,她涕泪纵横,毫无金丹真人的威势,悲戚可怜的像是个孩童。
渲合像是从呜咽中听懂了她的话,
动作轻柔的替她拭去眼下的泪。
眼中尽是细碎的光,其中璀璨竟让永无天日的敕渊似有星河洒落,魇夜俱消。
“囡囡,”
“这份镇关之责,”
他握住蕈枢的手,掌心中的温热几乎一路烫到了女修的心里,或将至此,这份灼热将会贯穿蕈枢此生道途:
“爹交到你手里。”
他仔细的将蕈枢鬓边散乱的发别至耳后,一下又一下,如视珍宝。
终于,于翻滚的灰雾下,渲合最后看了蕈枢一眼,转身离去,
灰袍如胄,拂尘如枪。
那一夜,敕渊昏暗如旧,却有稀光聚散,入渊化作燎原星火。
蕈枢站在原地良久,她空前沉默,看着周身翻滚的浓雾,心中悲怆难及,她缓缓闭起双目。
可她终于能够告诉曾经的蕈枢,
阻拦无用,
镇守渊关百余年的渲合,入渊之心难消。
同去不成,
身具拳拳爱女之心的渲合,存的是独去之心。
心中存在十余年的执念,在此刻居然烟消云散。
蕈枢放眼四周,敕渊黑潮涌动,带给她的却非销魂香梦一场,而是碎念破妄的救赎。
蕈枢拭去颊上的泪,
非魔魅有心,
而是残魂有望。
飘摇在此方凶恶之地上的渲合真人之魂,在十余年后,给自己的爱女,殷殷带来一场最后的渡化和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