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雀坠(1 / 1)

明硕八年二月底,御花园的荼蘼已经冒出翠绿的小芽,如雪似霰堆在鎏金栏杆旁。

贤妃陆氏扶着鎏金手炉立在花下,指尖轻轻拂过袖口暗纹——那是用金线绣的穿山甲鳞片,乃她父亲当年征西时的甲胄纹样。

身后侍女绿枝捧着青瓷药碗,碗底沉着半朵晒干的藏红花。

“娘娘,该喝避子汤了。”绿枝的声音压得极低,眼角余光瞥向远处廊下打盹的小太监。

贤妃垂眸望着汤水中浮沉的花瓣,忽而轻笑一声:“岭南送来的贡茶里掺藏红花,倒真是好手段。”

话音未落,东侧月洞门忽然传来喧哗,几个身着紫衫的内廷侍卫押着个佝偻老妇匆匆而过,银镯在她手腕上撞出碎玉般的声响。

“那是...木嬷嬷?”绿枝惊呼出声。

贤妃眯起眼睛,只见李氏鬓角插着的银簪刻着缠枝纹,正是岭南士族女眷的常戴样式。

皇帝的病在王皇后’死‘之后,病情缓和了好几天,只要每天喝下贤妃准备的药液,就再没有出现过迷惑的时候。

最近几天开始,皇帝又出现了之前的症状,而且越来越严重,贤妃给的药液根本不够,贤妃还被皇帝怀疑想害死他呢!

三日前她让太医院重新勘验皇帝的安神香灰,发现里面竟混着岭南特有的曼陀罗花粉。

皇帝寝宫现在每日负责熏香的,正是这位在后宫行走无阻的‘木嬷嬷”。

贤妃现在发现了,居然是以前王皇后在时负责给皇帝负责熏香的李氏。

流放岭南时逃了出来,被贤妃发现押解起来的李氏,她是怎么出来的。

“去叫慎刑司的周公公来。”贤妃转身走向仁寿宫,金丝凤凰在霞帔上展翅欲飞,“本宫倒要听听,她这把年纪了,如何能把西域的曼陀罗种进东直门外的花房。”

李氏被押解过来的时候,贤妃一脸震惊。

才几日不见,李氏居然变了样子。两颊凹得能看见颧骨,唯有眼睛亮得怕人。

贤妃才开始询问,李氏张冠李戴的引导一番,就口吐毒血。

最后在太医院用了解毒丹和贤妃舍了一瓶药液,李氏堪堪救了过来。

贤妃回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难道都是李氏一手导演?

仁寿宫内,皇帝斜倚在九龙榻上,指间转着枚岭南进贡的金雀香丸。

贤妃踏入殿中时,正听见他对近身太监王顺抱怨:“岭南王说那批战马脚力极佳,可北疆送来的军报却说——”

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贤妃身后被押解的李氏身上,眉间闪过一丝惊诧。

“陛下可还记得,这金雀香丸的配方?”贤妃抬手示意,绿枝立刻捧出个紫檀匣子,里面码着十二颗色泽各异的香丸。

“昨日臣妾让尚食局核对贡品清单,发现岭南王每年进献的香丸里,都掺着能让人精神倦怠的夜交藤粉。”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李氏,“而每日为陛下调配香丸的人,正是李氏…...”

“娘娘明鉴!”李氏突然跪倒在地,银簪上的缠枝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老奴跟随陛下二十年,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嫉妒老奴深得圣宠,故意栽赃!”

她忽然转向皇帝,眼角挤出几滴泪,“陛下难道忘了,当年在冷宫时,是老奴把自己的奶水省下来,才保住您一条命啊!”

“而且,您让老奴过去监视王皇后的时候,也是老奴一直给你传递消息的,要不然王太傅……”

皇帝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抬手要招呼侍卫过来。

贤妃见状,不动声色地叩首,“陛下可曾记得,去年腊月您染了风寒,太医院开的桂枝汤里被人加了巴豆?

当时正是李嬷嬷亲自盯着煎药。”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皇帝诊籍,“这是臣妾让慎刑司查的,李嬷嬷每月十五都会去东直门外的‘慈心堂’,而那慈心堂的东家,正是岭南王的远房表弟。”

殿中骤然寂静。

皇帝盯着李氏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突然想起这镯子是三年前岭南王进京时所赠,当时李氏还说“这是老家的水头”。

他猛地站起身,袖中的金雀香丸滚落在地,露出里面隐约可见的“岭南王印”字样。

李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膝行几步抓住皇帝龙袍下摆:“陛下!老奴对您一片忠心,都是岭南王逼我的啊!他说要是不听从,就把当年...当年冷宫的事宣扬出去!”

贤妃心中一凛。

她曾听父亲说过,先皇暴毙那年,皇帝才十三岁,被幽禁在冷宫整整半年才被接出。

好像是先皇后委身岭南王,皇帝娶了莞妃为侧妃后,皇上才慢慢巩固了地位。

在自己和王皇后进门后五年,皇帝才在夺嫡之中胜出,登基为帝。

难道岭南王掌握着当年的秘辛?

“当年什么事?”皇帝的声音陡然冷下来,龙靴碾过香丸,金粉簌簌落在李氏发间。

老妇浑身发抖,忽然望向贤妃,眼中闪过狠厉:“娘娘不是想知道莞妃的死因吗?老奴可都知道——”

“放肆!”皇帝猛然抽出腰间金错刀,刀鞘重重砸在李氏肩头,“竟敢妄议莞妃,你可知罪?”

上的凤纹擦过李氏的翡翠镯,“咔嗒”一声断成两截,露出里面刻着的岭南图腾。

皇帝瞳孔骤缩,踉跄着后退半步。

贤妃趁机呈上另一份证物:“这是从李嬷嬷屋内搜出的密信,上面说‘待陛下精神昏沉,即可开宫门迎义兵’。”

她顿了顿,“岭南王借献马之名,往御马监安插了三十名死士,如今西北战事吃紧,他们竟想趁虚而入!”

李氏忽然发出尖利的笑声,从袖中摸出个小瓶:“贤妃娘娘果然厉害,可您以为拿下老奴,岭南王就会罢手?

告诉你们,莞妃根本不是病死的——”话未说完,她突然将瓶中粉末倒入口中。

贤妃惊觉不对,伸手去劈她手腕,却只劈下半截银簪。

“毒!”绿枝惊呼。

李氏嘴角溢出黑血,却仍盯着皇帝,露出诡异的笑容:“陛下...您母亲的玉佩...在岭南王手里...而莞妃,不过是岭南王安插在你身边的一颗棋子……”话音未落,已然气绝。

皇帝猛然抓住贤妃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说的玉佩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岭南王掌握着我母妃的秘辛?”

贤妃任他攥着,“臣妾也是今日才知。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岭南王多年来通过李嬷嬷把控陛下的饮食起居,就是为了让您精神恍惚,无法察觉他们在军备上动手脚。”

她指了指地上的金雀香丸,“这些香丸里的曼陀罗,会让人逐渐健忘易怒,与母后临终前的症状一模一样。”

皇帝如遭雷击,踉跄着坐下。

贤妃趁机呈上最后一份证据——御马监死士的密档,上面赫然盖着岭南王府的朱印。

“陛下,当务之急是清理御马监,同时命东部守将严防岭南军异动。至于母后的事...”她放软声音,“待臣妾找到岭南王的把柄,定会为陛下查清真相。”

殿外忽然传来振翅声,一只金雀撞在琉璃窗上,尾羽飘落如金箔。

皇帝盯着贤妃腰间的金错刀,忽然想起这是先皇临终前赐给陆家的信物,刀鞘上的凤纹与先皇后的金缕衣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