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跌落城墙之外,混迹一堆狄人的尸体之中。
只听到两大宗师武人交锋的声势,如同黄钟大吕。
这下还放什么烽火狼烟?聋子都该震惊了。
好在那庄姒没有揭穿自己,倒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本来应该是自己对上英潞儿的,而这位剑法宗师只要不过早暴露,也不一定会沦为弃子。
可现在情况,只能说是九死一生了。
何肆心里还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早做准备,把气机都藏匿骨中,不然方才那一个照面,自己得底细就该被英潞儿发现了。
名为庄姒的四品大宗师出其不意,本来至少能轻创一下英潞儿的,结果却是选择了最没伤害却最羞辱人的方式——用脚打耳光。
果然一样米养百样人。
武道修行虽有六品牢笼,但武人乖僻,却是不一而足。
或许他本就远不是英潞儿的对手,说句赤裸裸的话,能被拿来送死的,一定也是高个里头挑出矮子。
还是那种算作忠心不二的傻矮子。
就从那庄姒没有立刻戳穿自己,迫使自己与其同仇敌忾的表现,也足以证明。
故而这个“死”,何肆还是选择继续装下去的。
何肆当即呼吸归根、以神驭气,进入踵息小长生的状态。
不止骗英潞儿,更是提防暗中可能出现的谪仙人。
唯有一位,何肆欢迎之至,便是那古道热肠的好人心王翡。
而后战况激烈,不断有狄人践踏着何肆的尸体往上攀登,然后又重重砸下。
渐渐淹没何肆,蒙蔽他的六感。
后续登城的北狄士兵挥刀狂砍,迅速向两侧杀开血路,同时用绳索放下软梯,接引后续部队。
千户陈铁枪火速驰援,亲率两百精锐死战,长枪如龙,连挑数名北狄骑士。
另一边,千二北狄骑兵抬着撞木,齐声呐喊着冲撞隘口。
离朝守军居高临下,投掷石块、泼洒火油。
片刻时间,就战死近二百人。
当城墙断口被血肉距堙填成陡坡之后,主力的骑兵便如潮水般涌入。
北狄军以五百骑兵分五路包抄,将陈铁枪在内的数十骑团团围住。
激战中,陈铁枪左肩中箭,却越战越勇。
然而敌众我寡,最终被射摩部怯薛重重围困。
何肆别说漠视一条条生命的消失,他根本就没睁眼,只是被重压于尸体之下,始终耐着性子,一动不动。
战争不是两个势均力敌的武夫在规矩文斗,你来我往,先手后手。
不存在什么你大喊一声招式,我挡住了,我又有高招反击的情况。
结果是打了半天,分出个无关生死的输赢,输的那个心服口服,赢的那个也尽显风范。
然后各自潇洒转身,抱兵离去。
不是这样的,战争是会死人的,死很多人。
当初李嗣冲说自己曾在关外杀匪三百,不知有多少功德。
尚且思维幼稚的何肆满心嫌恶,只觉一个刽子手的杀头不过百的罪孽与其相比,也微不足道了。
人都是妈生爹养的,有亲朋好友,死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牵扯些许人的情志。
这一点,何肆再清楚不过了。
两国交战,就是一座座大大小小的血肉磨盘来回倾轧。
何肆现在就身处其中小小一处。
作为交换的筹码,卢龙塞喜峰麓关隘,此刻一定也在绞肉一般死去狄人。
自己要做的,不过是顺其自然,拖时间,等英潞儿深入黑风口。
然后再尽可能多地杀人。
拉回乃至扩大这部分伤亡比例。
与宗海师傅蝙蝠寺小住那一段闲暇时光,常听其念诵饮水偈咒。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诵此咒,如食众生肉。
何肆却没有佛菩萨的智慧,计较不来什么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更不懂什么叫“杀人能活人”的禅风轻便,何况还是“不传之妙诀”。
那他就不学了呗,反正他只管杀人,哪管虚无缥缈的业力纠缠?
不找借口,不昧良心,救人他救不了多少,杀人他是真在行。
尤其对群,只一招连屠蛟党的事情,简单明了。
遥想师爷当年,也曾在关外一刀斫贼九百。
陈铁枪力战不支,战马被砍倒,身陷重围,仍挥舞长枪奋力拼杀,险些被北狄怯薛乱刀砍杀。
与剑法宗师缠斗的英潞儿也面露喜色,这个千户,他有所耳闻,不久前曾率两千骑凿入大端军阵,掩护关宁铁骑成功突围。
原名阮铁枪,现被赐“陈”姓。
他若是阵亡,守军必定军心大乱,黑风口距离陷落更进一步。
庄姒却是一剑荡开英潞儿,对那陷入死地的陈铁枪施以援手。
他手中是兵仗局出品的制式长剑,没有名字,按照形制来说,姑且叫作一字铁镡剑。
英潞儿一刀劈在庄姒后背,大宗师沸腾的热血喷溅一脸。
这种舍己为人的蠢举,他自然是表示理解,然后“尊重”的落井下石。
……
却说卢龙塞关门有三重险。
关门上建镇远楼,踞高临下,司了望指挥。
关城内门喜峰麓,朝东而立,为内防要冲。
三城门外瓮城在,朝北成列,敌入瓮则击。
三者相连于关城,共构坚防,相辅相成,御敌保关。
英野命阿依帖木儿做先锋大将,领两万五千铁骑,星夜赶至关前。
关城建在三屯营北面,三面临山一面靠河,为 “日” 字型三重套城。
外围主城墙乃石筑,最低处也高五丈,宽三丈,长一百丈。
中心竖有四丈多高的镇远楼,城墙的分布众多敌楼驻兵戍守,又与长城相连,兼具指挥和御敌之能。
但见那城墙高耸入云,城楼巍峨耸立,城上旌旗猎猎,刀枪如林。
作为门面,倒也修葺一新,俨然一副拒敌要塞之状。
阿依帖木儿观之,低笑一声,夹带几分无奈。
英侯真是好计算,说什么今夜便叫这些离人领教我大端的厉害。
自己却是亲自领兵一万五千人,给儿子英潞儿支援去了。
而今状况,不管是大军先佯攻还是真攻,阿依帖木儿都讨不到好。
若是英潞儿失手还则罢了,若是英奇袭得逞,自己统帅的两万五千人就活该沦为衬托。
尤其是同为四骏之一,两人在大端领衔相当的前提下。
叵耐啊!
中原兵法有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如今蓟镇屯兵不少,要说是那儿皇帝的一场儿戏的御驾亲征,歪打正着。
大端朝廷之上有不少人信,觉得他是瞎猫遇上死耗子,但也有不少人觉得,子未必不如父,况且其父也不见得真昏聩无能。
阿依帖木儿便是后者之一。
可无论如何,这攻城一战,自己都要打得漂亮,不能丢父亲敖登和贡真部主君息长川的脸面。
阿依帖木儿遂将令旗一展,喝令军士鼓噪而进。
一时间,军鼓齐鸣,喊杀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