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愿起惊雷山河震 拜在堂前做舍人(1 / 1)

“我一介寒儒,怎担得起夫人相请?”程衡还不知道,程见微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能够在刚到京城不久的时候便收到京城大官家眷的请帖。

原本程衡正在愁这个冬日如何度过京城的寒冬,却不想瞌睡了便有人来送枕头。出于让自己这个冬天过的容易点,加之大考之前,定然不能得罪这京城里的官员,程衡把自己收拾了收拾,等门赴约。

“我家小儿到了开蒙的年纪,我同我家相公便想着要给犬子找位开蒙的先生。”

大门大户的女主人,客气和尊敬都有,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也被拿捏的很好,程衡并没有觉得眼前人给自己任何高高在上的不适感。

“夫人客气了,只是某如今连个进士尚且不是,大人为何不亲自为小公子开蒙?”答应得太快也不行,程衡也担心程见微会不会曾经惹到过什么人,又或者是有什么人早就盯上了自己?

此行原本就带着更多的目的,程衡并不觉得不应该利用身边能够够得上的势力,自己又不是什么修行之人,讲什么因果承负,担心欠了别人,却也不想随意把人卷进这场必然会卷起来的风波之中。

“我家相公原本也是徽州人士,见了此番进京赴考的学子名单,看见这几位从家乡来的学子,心中原本就是欢喜的。”夫人示意一旁的丫鬟上了杯茶,“家父是做生意的,年初贩的茶,留了些入口不错的,先生尝一尝。”

“我家相公公事繁忙。无法一心给犬子开蒙,可小儿的学业又耽误不得。”

“夫人说的是,乡风如此。”程衡应声,端起杯子来喝之前先向这府上的女主人点头致敬过,“这茶当真不错,某还未曾尝过这般香气扑鼻的好茶。”

程衡开口之前是好好琢磨过这句话应该怎么说的。

夸女主人自然不合适,跨过女主人,去夸女主人的父亲,又显得自己平白和长辈放在了一个辈分上,显然也是不合适的。

自然就只能站在自己的身份上,评价这茶本身的质量如何。

“先生觉得适口便好。”女主人微微颔首,同样当做回礼,“我家相公因此去了解了一番诸位学子的身份,知道先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家中教书的,因而便想着要先生能够为小儿开蒙。”

这是有意让自己做他的门客。程衡是如此理解的——被大官手为门客,这件事背后的利弊实在是太多,程衡一时间并非不能做出决断。

旁的不说,若是做了门客,相当于就是站了队,到时候若是在政见上和其他势力有了相悖之处,程衡也担心事情未成,自己先一步栽了进去。

“若是先生将来去了京城之外的地方做官,我们便在去重新给犬子寻一位先生。”

“当然,若是将来先生能够留在京城做官那便是再好不过。”

区区一个进士,又或者是个同进士及第,想要留在京城做官又谈何容易?更何况就算是留在了京城,不是一样的需要有许多公务处理?又会耽误自家小公子的开蒙。

更不用提这家主人身居高位,请位大儒来教导子小公子学业也不是不行……

这摆明了是以此为借口,用发来拉拢程衡到他的阵营之上。思及那张殊文已经落入他人麾下,前因后果具数明了,程衡便知道这件事犹豫不得。

一则是表忠心,二则是只要自己发挥的不要太差,对方给自己保定了一片锦绣前程。

这科举哪里就没有半点徇私舞弊的?即便是唐朝,还要有诗文入京城大官青眼,于是早早高中的可能——程衡知道这样对于寻常学子当然不公,只是事到如今,自己若是躲了,那非但没有什么锦绣前程,就算是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能屡试不第!

程衡知道机会只有这一次,自己即便是不愿意走走这一条路,也不得不抓住。

忽然间程衡便明白了,为什么戏曲舞台上那么多不在意百姓死活的父母官,却还有无数人说戏曲舞台上的故事里都是理想的世界。

舞台上的弯弯绕绕都是为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结局,于是随着时间嗯推移,得到了“高台教化”之名。

可真实的官场沉浮绝不是这样,没有的选,不得不做。以及即便失了气节,也未必换的来的一个未来。

想起后世流传下来的徽州清官册,自己当时买来还是为了寻找一个适合写剧本的小众人物,找到了,完成小戏作业了,也就把整个册子放到一旁去弃之不顾了……

如今身临其境,程衡才意识到那一本书里面的人,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迹是多么伟大。

未必人人都能得明主,不是谁都能顺时,撑下来让他们名留青史的无非是一份气节——程衡这才觉得:自己当初匆匆忙忙为了作业略过那些细节的时候,错过了太多向故乡先贤学习的机会。

若是还有机会回到那个自己生存了二十余年的现代,程衡觉得一切都还不晚。

“承蒙大人、夫人不弃,只是某尚要备考春闱,恐怕耽误了小公子开蒙。”程衡的话尽力给自己留了回旋的余地,“夫人,实不相瞒,学生接到帖子前来拜访之时,还想着若是能够被大人收做学生,也能从大人身上学得一二。”

程衡到底不是傻子,赴约之前就已经了解过这官员的家世,开口也不至于太突兀:“在乡里,多少商贾人家都指望着子孙后代能如大人一般中举入仕,学生仰慕大人诗词笔墨,一直想要求教,去不想今日真个来了大人家,见到了夫人的面。”

“先生客气了。”

“我家相公出身寒门,一心攻读,才有了如今从二品的官职,一路多少不易……旁人不知,我这个做妻室的倒是看得真切。”说起旧事,女主人的眼眉挂上几分忧愁,借着喝茶的功夫,把话重新引回了原本的问题上,“先生的意思我已经尽数知晓,等到相公回来,我自会同他叨念一番。”

“届时有了论断,自会再有拜帖送到先生住处。”

话到这里,显然是应该告一段落的时候,程衡也不多留在这里给人碍眼。该有的表态已经传递给了这从二品京官的女主人,至于余下的决定权,就没有半分在程衡自己手上了。

女主人也没有额外安排什么,只是程衡临走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提推卸不开的茶叶。

不用说,这包半斤有余的茶比刚才专门沏给程衡喝的茶应当都要再好上些许——明前,最嫩的那一芽,泡上五过也能依旧留香的那种。

出得门来,程衡便知道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成就和作为就和这从二品的京官绑在一起了,目光沉入人来人往的街道,程衡整个人都觉得很累,很累,毕竟这样的生活绝不是他原本经历过的,压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也足够有压抑感。

“怎么才能回去……”程衡讨厌这个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的时代,“为什么要平白让我来到这里?”

程衡没有能力去嘲笑命运的公平与否,因为他会尽一切可能没让自己能够掌握的公平给到自己所见的所有人。

你善待我,我自然会善待你;你利用我,我利用回去也没有什么值得同自己过不去的地方。程衡如是想着,可前者在他这里好做到,后者反而难上加难。

长云未送秋,来往见客迎。独自一个人在京城的程衡无疑是孤单的,坐在屋子里口中也就喃喃念起管殷几人,有时连书都看不下去。

若是程衡自己有个第三视角的上帝视角,恐怕要觉得自己像是《玉簪记》里面那位害了相思病的男主人公。只可惜,相思病易解,思乡病难解,甚至没有人能够宽慰程衡一句。

唯一能够宽慰程衡,给程衡一个情绪依靠的人在徽州,面对着自己同样难以解决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闹什么?”难得有时间亲自将孩子送到私塾来上课,却不想大清早,私塾附近已经被围得人满为患,甚至有心人已经报了官,只是这衙门里的人还未见踪影。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也就你们还把他当做先生,你们口中这先生分明是冒名顶替的!”

几天的静谧让管殷的反应速度都变慢了些许。早就知道刘父不会因为那一次不成便善罢甘休,可真个被闹上门来的时候,管殷也还是出于被动:“师者,传道受业解惑。”

“传道受业解惑。”

“就你这样从教坊里面出来的,也好意思成自己做什么先生?做什么老师?”

抛开派这群人来闹事之人的命令不提,光是在这个社会环境里,教坊里出来的在旁人眼中就是低人一等,这是原身的身份里,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一道坎。

“先生教书教得好,你们又是什么人?”学生站到先生面前维护先生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觉得振奋,只这一下,便让原本还在被动状态的管殷有了十足的底气。

在学校里,管殷身前、身后可不会坚定的站下这么多人——属于这个时代的尊师重道,首先师先是师,而后学即是学,于是家长也摆好了自己的身份,于是每个人都能安心的做好自己。

“做父亲的怕不是还不知道,眼前这所谓的程先生,分明是假冒的!”

“假冒?”

“假冒的程先生能要我儿的课业突飞猛进?连他母亲都特地修书给我夸奖我儿的进步。”作为学生的家长,也站出来维护先生,拉过儿子,挡在先生和儿子面前,“我查某不才,却也还认识些衙门里的人,你们这般来闹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来闹事的人当然不敢拿出那些来源不清的证据,看到一众学生都这般维护这做先生的,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开始自乱阵脚。

“为人师表竟然就是这样让学生冲在自己面前的么、”

“当真是令人不齿。”

“我的学生与你们何干?”其实管殷早就已经把主动冲上去的学生护在身后了,此时得了学生和家长的拥护,心下多了几分镇定,冷声又道,“私闯他人门户,今日你们若是不给出些说法,耽误了我学生的课业,我这做老师的也自然要和你们算算账。”

管殷是笃定了他们不能用刘父手里那些消息拿出来当做证据的,身后又站了这么多的人,做事也自然不再被动。

“若我不是个合格的先生,我这一众学生早该不满,为何到如今从未有人来质疑过我?”

“若你们当真想要质疑我算得上是什么先生,倒不如坐下来同我呃学生们一起上一堂课!”

平白降了一辈,又被一群学生虎视眈眈的看着,来人不敢再随意闹事,恶狠狠的打量着管殷,在后者眼中还看到了几分戏谑。

“怎么?难道说你们不敢?”

“难道说你们不识字?”普及文字工作任重而道远,管殷并不想以此来讽刺眼前这群可能都不曾有机会读过书的人,“若是你们愿意叫我一声先生,我不要你们的钱,免费为你们开蒙也不是不可。”

不远处传来的骚动昭示着衙门里的人来了。

刘青显早就和衙门里打过招呼,直说这私塾里的先生惹了些人,若是有人闹起来,晚些再派人去管就是。

一边是刘青显,一边是远隔在京城的大官,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衙门里的小吏两头谁也不得罪,眼看着这场闹剧就要无疾而终,才来和稀泥。

支走了刘青显派来的人,小吏们还没忘了威胁一下这当中最没有身份的“程先生”,要人不要轻易惹旁人的不痛快,不然闹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吃亏的还是自己。

“先生可无事、”

“我无事。”喧嚣散去,管殷也有些身心俱疲,“只是耽误了学生们的课业,也不知我是惹了谁。”

“先生确该想想惹了谁……看刚才一众衙役的样子,这群人背后想必是有人指使,先生也当多加注意才是。”

管殷当然知道是谁指使,可是这话不能和眼前的学生家长讲,拱手谢过之后,也不得不再惦记惦记该如何让自己的学生免受刘父派人前来的侵扰,以便专心于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