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的养父，还在吗？”
王如海还在希望中激动着，被这么一问脑子有些宕机，缓了缓才道：
“你说庶堂兄啊？他还不错，收了几个不错的学生，在德阳郡官学当夫子，日子过得比我悠闲。”
王源眼眸深深地看着王如海，里面沉浸着黑色。
那些年，她感觉得到田芙蓉的失落难过，也记得自己失去屏障的无助。
虽然是养父，他待自己没有几分亲切和关爱，可毕竟是养父又不是亲生的。
可到底有了他，自己才有机会上学，才会有明面上的钱去学堂，才可以看小村子里别人看不到的书，还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见闻和注解，才能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中了举人……
可这些都顶不上他“死后”自己对自己的否定——亲人缘浅！
她不像往日那么热衷于读书，不像往日那样依赖田芙蓉，不去关注养父留下的姐姐，不依赖任何一个她认为不错的好人，她怕自己亲人缘浅，会克死他们……
王源不由地抚上了心口，那里有一种呼吸不畅的痛感。
她记起来了，就是那个时候，她有种无所适从的迷茫，她想逃离所有她认识的人，却几次都没能成功。
反而让田芙蓉日日担惊害怕，像看婴儿一样的看着她。
之后本就不是特别阳光的自己更加性情不定了。
喜爱穿衣配饰，因为她发现家里总有她用不完的钱，而且她用钱，田芙蓉从来不反对。
只是捡起了许多年没有做了的刺绣，日日熬夜，一针一线的绣着，曾经自己点灯夜读的那盏油灯，成了田芙蓉刺绣的光……
王源抚着心口，脸色难看的不行，王如海见状一慌，赶紧扶着王源坐下：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可别吓叔父。”
王源抬眸，果然是叔父，就说看上去比父亲年轻。
王如海却心慌的不行，孩子眼中泛光的是泪吗？
“你别怪他，他也是无奈啊！当初你养父是不愿意去照顾你的，可族中他的才学虽不是最好，但他性格最好，且这事本来是机密，却被他无意撞破。
为了封锁消息，本来就找不到合适人手去照顾你们母子，他直接把自己送到了父亲跟前。你说这不是……只能说是你们的缘分。”
王源听到“缘分”二字，脸上笑着，眼中的泪水却更加多了。
王如海更是不知所措：“本来他有心仪之人，只是那人是个寡妇，与他同岁，还带着个四岁的女娃，生活的捉襟见肘，父母根本不同意这门亲事。
他同意做你养父的要求就是让父母同意他和那人的亲事。
他允诺只要父母同意，他婚后就带着继女以养父的身份细心照顾你们，培养你成为一个读书人。
只是没想到你很会读书，早早地过了童生，家里不想埋没了一个人才，他也舍不得放弃你这个说是养子、其实更像学生的儿子，就一拖再拖，直到他的妻子重病，他才不得不假死脱身。”
王源笑着低头，眼中蓄着的眼泪像串成串的珍珠断了一样纷纷砸落，胸口的痛却在逐渐减轻。
好，只要他没死就好。
“养父他妻子如何了？身体可好？他，有几个孩子？”
王如海看着瞬间擦去眼泪，笑的开心的女子心里也莫名的一痛，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
“世间万事皆有缘法，你能看开，我很欣慰，想必庶堂兄也十分欣慰。
自己启蒙教授的学生如今名满天下，别说他，就是全天下的夫子，都会梦中笑醒的。”
王如海答非所问的说完，对上王源认真的眼神，缓缓道：
“他是个苦命的，好在性子好，看得开，除开一个继女，如今得家族照料，过得不错外，就还只有一个幼子了。
是当年他妻子难产生下的，也是你养父假死离开的原因。虽然他紧急制定了假死，可等他脱身回去，到底没赶上她生产……”
王源听得傻了，所以，他真的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原来，对不起的人是自己，是自己拖住了他一次次离开的步伐。
试想一个女子从怀孕到生产，其中有多少苦楚却只能自己一个人扛。就连生产丈夫都不在身边……
王源不敢想，若异位而处，王源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坚持生下腹中的孩子，可养父的妻子却全部默默承受了。
王源忽而抬头，嘲讽的一笑，听到了吗？
如此，你的心，还痛吗？
忽而，王源的脑子里有种轰鸣，听不清，只是轰鸣，随后王源感到胸口的不适尽数散去，身体也无端的轻松了许多。
于是，王源开始掏袖子……
一根百年人参，两根百年人参，三根……
掏东西的手被王如海按住，他的声音有些抖：
“你就将人参装在袖子里？！百年人参啊！你个败家子！”
脑子还不在状态的王源被劈手一巴掌拍在后脑勺，就很懵、很无辜、很新鲜……
别说，好像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打自己，是打了吧？
当初书背不好被养父打手心不算。
王源掏东西的手一顿，是了，不能再掏了，一高兴差点儿暴露了。
遂摊了摊手：“没了，就两根，是前天在山里拔的。麻烦叔父帮我送给养母吧。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盼他们余生喜乐，若有难处，可往大魏最安稳之地寻我。
切记，不要拿己身冒险，我护得住他们一世安宁。”
王如海酸了，手里捧着的百年人参它不香了，没道理区别对待的！
“王源啊，这么些年照顾你的可不止庶堂兄一个，你有能力，多庇护几个兄弟姐妹可好？”
王源的嘴角抽了一下：“凭王家底蕴，又是在成都府，若庇护不了族中子弟，那王家可就离没落不远了。大人这是看不起王家？”
王如海立刻摆正了面容，掸了掸袖子：“说笑呢。说真的，这个百年人参庶嫂用不上，她那身体是亏损了，需得常年养着，三十年人参对她就是极好的补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