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酿不等那人再开口,
福身行礼,一把抱走他怀里的轩儿,抬腿就走,
礼数和态度都有了,把吴慧看得一愣一愣的,
女人手足无措,原地彷徨半天,对着男人行了个大礼,一溜烟追上了酒酿的步子。
“我的个六六啊...这么对主子你是不要命了啊?”她心有余悸,直拍胸口,
拍完了顺手抱过轩儿哄,
她带大了三个孩子,熟练得很,
酒酿逗轩儿,“叫阿婆。”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啊啊叫了几声,咯咯笑,
吴慧严肃道,“可不能这么乱叫!”
这可太僭越了,她一粗使婆子,哪能和贵人家的小公子攀上关系...
“六六啊,大娘问你,那当官的几个娃?”
“两个。”酒酿说,
“还有一个是男娃女娃?”
“女孩。”
“多大?”
“只比轩儿大一年。”
“没带在身边养?”
吴慧有点好奇,她虽刚来,但看那当官的对轩儿的如此上心,定然是个有儿女心的人,可为何一点不见另一个孩子的踪影?
这个太厚此薄彼了吧。
吴慧问,“另外那孩子的娘是谁?”
可别是人家正经八百娶进门的发妻的,
不得酒酿开口,她把担忧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六六啊,你知道但凡宠妾灭妻到最后,倒霉的还是那个妾,自家男人嘛,哪个当大娘子的舍得责备,更何况想责备也没这个能力啊。”
“你别看那当官的现在对你掏心掏肺,等新鲜劲一过,要么新人一来,他还能这样护着你?”
“真到那时你就成人家大娘子的眼中钉了,不整你整谁,不但整你,连带着孩子一块不给好日子过!”
“所以六六啊,后宅讨生活不比在外简单,你既要栓得住老爷的心,也不能在风头上压过院里其他女人,成了那个出头鸟——”
“那姑娘的娘也是我。”酒酿平静地打断,“孩子们的娘是我,沈府的主母也是我,除了我,后宅没其他女人了。”
她倒是希望沈渊能不可救药地和哪个女子陷入情爱,
这样就不会来烦她了。
她关上卧房门,接过轩儿哄他睡觉,
小人被三个人轮流抱了一遍,开心得不得了,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阿娘,滴溜溜地转,哪有睡下的意思。
吴慧脑子是懵的,
“你...你说你...”
“...你说你是他正妻?!”
酒酿不喜欢这个说法,她不是沈渊的妻,只是沈家小少爷的阿娘。
她说,“是。”
说完便不再多言了。
轩儿看来是哄不睡了,只好叫来丫鬟,让送给沈渊哄去,
那个当爹爹的比她尽职,自打孩子出生起就不离手,
除了喂奶,什么都一手包办了,夜里轩儿醒了,闹得她睡不安稳,那人便把寝衣披肩上,披散着长发,抱着孩子在前厅来回走,直到孩子不哼唧了才回来,
是个好父亲,好到挑不出半点不是,
否则她也不会逼着自己留在他身边了。
吴慧脑子回归了,一回归,开始对那当官的有点不满了,有两个孩子,只带一个在身边,
就算要儿子传宗接代也不能这么冷落姑娘吧!
她于是劝道,“六六啊,当爹的不待见女儿,你可不能这么做。”
“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娘的不疼,还指望谁疼!”
“姑娘最是敏感,爹不亲娘不疼地长大,心啊被街角巷尾的小流子手一勾就勾走了,哭着喊着要嫁。”
“可不能这样!一碗水要端平知不知道!”
她说得激动,没注意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没不疼她...”酒酿笑了笑,
“不疼怎么不带身边养...”吴慧语气里带上了责怪的意思,
酒酿说,“他不配见她。”
“谁不配见谁?”吴慧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少女扯起唇角,岔开了话头。
...
吴慧就这么在避暑山庄里住下了,
日子可真好过啊,一日三餐有人伺候,住的是金丝楠木当房梁的屋子,穿的是锦帛华服,
自家女儿是沈府大娘子,沈老爷身居高位,别说有妾了,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
名分宠爱都有了,日子该过上天才对,
可她看出来事情并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问过叶柳许多问题,
向来和她无话不说的孩子对她的问题回避三舍,
特别是关于那个小小姐的,
她悄悄和丫鬟们打听过,到底是大户人家调教出的丫鬟,嘴特别严实,问啥都不说,
还是她无意间看到了几人聚一起蛐蛐,跟着偷听一下午才听出点门道,
原来小小姐被她家六六藏起来了,沈老爷那阵子气到能杀人,
用尽了办法逼问也没问出下落,
这可就难办了,
沈老爷找过她,对她很是客气,叫她只要陪着叶柳就好,其他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话是这么说,
当晚管家又找到她,话里话外都让她劝劝叶柳,早些把女儿的下落说出来,
原话是,“别看老爷说自己看开了,不问了,其实对女儿的想念一点没减,出门在外,但凡看见人家抱着姑娘的,都能看得出神...”
还说,“老爷这才多大,三十还不到,仕途顺风顺水,没一丁点烦心事,可唯独女儿不见之后天天愁容满面,白头发也是从那时冒出来的。”
她第二天趁那当官的进来抱孩子的时候细细观察了下,
好像真有白发了,
奇了怪了。
她家六六的脾气她知道,要顺着来,越使手段逼问越逆反,
真要逼急了,能咬人!
管家话到位了,她反而不急着问,而是有自己的法子解决。
...
大娘回来一个月了,
酒酿觉得压在心口的重量在这一个月里渐渐消失了,身子轻了许多,即便还是要点安神香才能入睡,但比起和沈渊同床共枕,好了太多。
“夫人,吴娘子叫您去浴房找她,说给轩儿洗澡太闹腾,按不住。”
丫鬟的话让酒酿额角一跳,
从来都是沈渊给孩子洗的澡,这活怎么给大娘抢去了,
她放下手中针线,急急往屋后浴房走去,
避暑山庄的浴池不必沈府的差,但给丁点大的小人洗澡,一个大木盆就够了,要什么浴池,
“大娘我来——”
“了”字还没说出口,抬起的脚一顿,差点退回到门槛外,
夏日的清晨阳光还很朦胧,
微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浴盆的水汽给照成淡金色,
孩子的爹爹挽着袖口,高束着长发,
修长的手指正轻轻舀起一瓢温水,
见她来,眼中闪过诧异,
手中那汪清水滴落,
滴答,
滴答,
滴的她心口一颤。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