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命中的牵扯(1 / 1)

割鹿记 无罪 1830 字 12小时前

“知道了。”

冲谦老道点了点头。

他原本还想装装样子,突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在裴云蕖的眼里,自己再装的话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他起身站了起来,甩了甩衣袖,如孤鹤飞起。

裴云蕖看着冲谦掠起的身影,有些出神,一抹熟悉的幽香却是穿过月洞悄然充盈她的身周。

“姐。”

裴云蕖一转头,就看到裴云华走来。

“你让厉溪治他们查的东西,方才我见着冲谦道长还在这边,就没好拿过来。”裴云华看着冲谦老道掠走的方位,轻声说道,“冲谦道长,他……”

裴云华说到此处,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将一份文书递给裴云蕖。

裴云蕖飞快看完,也是愣了片刻,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这姐姐吞下肚的一句话是什么了。

这冲谦老道,也是个苦命人。

隋末,关内大旱。

大旱一年半之后,又旱极而蝗。

冲谦九岁被宗圣宫道人带入宗圣宫,厉溪治只是查到他父母就死在那场旱灾加蝗灾里,有传闻说宗圣宫道人之所以将冲谦特地带入宗圣宫,是因为冲谦在那时便已经展现出剑道天赋。

只是即便厉溪治用心去查了,也查不到有关冲谦老道更多出身的事情了。

似乎长安人现在都只在意宗圣宫有着天下第一等的神通秘剑戮天剑,只在意冲谦老道乃是天下可数的大剑师,却都没有人在意他以前到底什么来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相干的人,裴云蕖也不想去浪费厉溪治等人的精力,但他是顾留白的师兄,也让她跟着喊师兄,她便忍不住想要知道。

“云蕖,你是不是担心他被人利用?”裴云华看着裴云蕖叹气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有点。”

面对自己的这个姐姐,裴云蕖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她点了点头,道,“他见谁都没有好声气,平日里能够和他亲近的人太少,除了宗圣宫和这,整个长安,他似乎也没别的去处,现在整个大唐,他在意的人,恐怕只剩下他口中的狗师弟顾十五,我,还有耶律月理了。他这人嘴毒心软,明明好像对异族有着很大的仇视之意,却还是很在意耶律月理。”

顿了顿之后,她看着裴云华,认真道,“我也不是把耶律月理想坏了,只是耶律月理一到长安,就一直住在宗圣宫,她黏着冲谦师兄,若只是想让冲谦师兄护住她,想拉近些她和顾十五的关系,那倒也罢了,我最怕就是有别的企图,是抓住了他的性子刻意为之。顾十五不在长安的时候,冲谦师兄觉得就我这里一个去处,那我自然也得小心找看着他。”

“姐。”

说完这些,裴云蕖倒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你和我也是一样,下次他回明月行馆,那你也和他多见见面,多说说话。”

裴云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是又羞红了脸。

……

冲谦老道站在了宗圣宫的伙房外。

他的目光在一块石砖上顿了顿。

那块石转上泛着银光。

前些时日耶律月理在这里装腔作势的学剑,他没好气的随手指点了一招,结果这个小蛮女哪是练剑的料,自己转着圈就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

那块石砖上的银屑就是她身上银饰留下的。

当时他差点笑掉大牙。

“小蛮女?”

他喊了一声。

其实凭借他的感知,不用喊他也知道耶律月理不在附近。

但不知为何,找不到这小蛮女的踪迹时,他心里就有种奇怪的滋味。

宗圣宫静悄悄的。

没有人回应。

“算球。”

他皱着眉头嘟咕了一声。

不在就不在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哪去连个口信都不带,找你个球。

就在他憋着口气准备回明月行馆去好吃好喝的时候,他却突然停顿下来。

他看到了一侧屋檐下挂着的一条剑穗。

上个月这小蛮女一时起意,用彩线给他编了一条剑穗,说长安的剑师不都喜欢在剑上挂个剑穗么,你也挂一条,挂着好看。

当时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让这小蛮女把这剑穗有多远拿多远。

耶律月理就问他为什么不喜欢。

他说不喜欢花里胡哨,更不喜欢那丝线里土黄的颜色。

耶律月理就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方才以为这剑穗不是什么新鲜物,就是上次那一条,但现在发现并不是。

编织这剑穗的丝线只有两种颜色,一种青色,一种蔚蓝色,没有了他不喜欢的那种颜色。

只是手艺还是那么拙劣。

有地方鼓,有地方瘪。

“这么丑也好意思挂我剑上?这样的剑穗不是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冲谦老道取下了挂着的剑穗,嘴里头虽然这么鄙夷的说着,但脚下却是不自觉的涌起真气的辉光。

他的整个人升腾起来,落在屋顶。

他看着屋檐上老老实实的蹲着的一只狸花猫,道:“去把你们的老大叫过来。”

狸花猫伸了个懒腰,没有动作,只是喵喵的叫了几声。

只听得喵喵的声音络绎不绝,远处的深巷里好像接力一般传了出去。

过不多时,这猫叫声消失,一道黑影很快便以惊人的速度掠来。

“这小蛮女去哪了?”

听着冲谦老道的问话,刚刚停下的黑团团便比画起来,“耶律月理和她那个高个侍卫出城去了啊,怎么的,她都没和你说一声?”

冲谦老道眉头大皱,道,“什么时候出城去的,出城去做什么?”

“前天关城门前吧。”黑团团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啊,你也没让我盯着她。而且她这人有点厉害的,她真要偷偷溜,我也盯不住她。”

冲谦老道随手将剑穗挂在剑柄上,然后问道,“她从哪个城门走的?”

“安远门。”黑团团异常干脆的比画道。

冲谦老道还未说话,黑团团就已经又比画道,“我感觉她有可能去凑祖龙地宫的热闹去了,这几天城里的好多人都想去凑祖龙地宫的热闹。”

冲谦老道顿时冷笑起来,“这小蛮女见识浅薄,不知天高地厚,这热闹也是她能凑得了的?她不知道当年的无名观,还有白云观、玄都观、金光观这些宗门,当年兴致勃勃的去探地宫,前前后后折损了多少人手?”

黑团团当然知道祖龙地宫的凶险,它点了点头,却是有些纠结的比画道,“不过我看耶律月理也不像是不懂事的,可能她是不是有什么一定要去的理由。”

冲谦老道沉默了片刻,道:“你去告诉裴二小姐一声,说这小蛮女有可能去祖龙地宫了,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黑团团吃了一惊,比画道:“李氏机要处和城里的好多人都去了,你可不能轻易到地宫里头去…”

“我心里还能没数吗?”冲谦老道冷笑了一声,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它的比画,“这和之前那些道宗一窝蜂进去探秘有什么两样?去的人也心知肚明,能真正从祖龙地宫之中有所领悟的人,那随便拿点古典也能悟出点有用的东西出来,进去的人哪是想从祖龙地宫得好处,还不是这祖龙地宫之中就相当于个无法无天之地,在里面杀人越货也没什么顾忌,都是想从别人的手里得好处。”

黑团团不放心的比画道,“李氏机要处那些人手里头的真龙神通物多,你还是要当心点。”

……

骊山北麓的封土堆在月光下显出鳞甲般的纹路,像只蛰伏千年的玄龟。皲裂的夯土层泛着幽蓝的冷光,暗绿色地衣间游走着点点磷火,恍若龟甲上浮动的星图。

子夜时分,九层阶梯状陵垣的阴影里,那些嵌在排水沟中的陶制螭首突然渗出晶莹水珠。水珠沿着螭吻的獠牙滴落,在青砖上敲出编钟般的清响——尽管今夜无风无露。封土顶端那株百年柏树的剪影,此刻正扭曲成青铜方尊的形态,树根处裸露的绳纹陶片映着冷月,隐约可见指纹状的烧制痕迹,仿佛还烙着两千年前刑徒们绝望的体温。

耶律月理赤足踏过积满松针的山径,她的脚踝上渐渐出现如苔藓般的纹理,脚上的肌肤也渐渐变成青色。

这片区域被杂木和荆棘环绕,山径的石缝之中也长着许多轻易能够割裂血肉的植物,但夜间到来此处,最为危险的却是毒蛇和虫豸,是一些裂缝之中悄然升腾的古怪阴气。

但这些好像对耶律月理根本没有任何的威胁,那些毒蛇和虫豸似乎对她根本没有任何的敌意,那些古怪的阴气流散到她身边时,便很自然的被她身上披着的黑袍和发间编织的牦牛毛绳吸附。

她腰间挂着的一颗和法螺形状十分类似的灰色石头,此时则在散发着柔和的月光。

她腰间的皮囊偶尔会掉落一些种子,那些种子洒落在地上,很快变成扎根于松针之中的嫩芽,这些嫩芽似乎始终在追逐着她的双足,覆盖着她的前路。

和以往在宗圣宫的时候像个丫环不同,她此时很自然的散发着一种宁静而强大的气息,任何人在此时见到她,都会觉得她浑身散发着一种神性的气息。

夏神侍无声无息的跟在她的身后,等到耶律月理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脚步就自然停止。

这时候她腰间法螺形状的灰色石头裂了开来。

灰色的石头掉落在地上,周围的青草和杂木瞬间枯萎,但她腰间皮囊之中掉落的数颗种子却很快长成了高大的蕨草。

这处地方是山林中的一处凹地,常年没有阳光可以照射到,浓厚的阴气仿佛水流一样在波动。

但她很随意的拿身上的黑袍垫了垫,直接坐了下去。

那些阴气随着她这一坐,仿佛被硬生生的朝着地下压了下去,地底随即响起阴河的轰鸣声。

她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夏神侍道,“应该在这地方等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