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额上缀着细小的铃铛，平添几分古朴神秘，现在它的一边就系在林依那白得像瓷一样的手腕上，另一边则系着冥翼。

夜风吹动了铃铛响，安静的屋内有些清脆的声音，林依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两下，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和任何时候都不同，现在这双眼湿漉漉的，她大梦初醒，还有些后怕，冥翼实在是太疯了，她不敢想要是他没有找到她，或是他没能把卫铮捞起来，他自己在那虚空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有三年前，闷声不吭的，就上赶着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要把天灾挡在身后，他以为天灾是什么啊，他说挡就挡，林依也不敢想，那夜要不是她察觉到了不对劲，赶去了虚空中，用这抹额给他续命，他们如今可还能再相见？

林依真是气极了。

冥翼微微别着脸，从林依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那轮廓分明的侧颜，抹额上的细线滑落在肩膀上，他们都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林依没有动。

她太了解冥翼了，以至于这个人细微至极的小动作，她都能读出很多意思，出口的话就这么卡在嗓子里。

她还躺在冥翼的怀里，忽然伸出手臂，抱着冥翼的脖颈，脸埋在他的肩头，就这么低低的哭起来。

冥翼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一遍遍的说：“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不停的重复着这两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林依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林依的脸颊蹭到他的耳畔，是一片温热的湿意，她太明白，自己在醒来的那一刻，冥翼为什么要别开脸了，那是后怕啊，是怕她再也醒不过来心有余悸，是怕这一幕仅仅只是他的幻觉。

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和这里格格不入，他被束缚，受管教，甚至被误解，他学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努力的融入他们。

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呀，自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围着她转，他在等这个人的归来，他要在这个人归来的时候，自己有本事，有能力，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做到了，临到尽头，他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害怕，害怕这个人永远的留在了虚空中，留在他的回忆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还好，还好，老天狠狠的捉弄过他们，把他们撕碎，丢弃，又重来，但这一次，终于不再是最坏的那个结果了。

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的抱在一处，眼泪从鼻尖落下，交融在一起，又润进抹额中。

从此山川之大，岁月无常，他们不再分离，也不会遗忘。

***

冥翼答应了林依，说等她醒了，要带她去长白山看星空。

两个世界相对的时候，和青城山对应着的，就是长白山的雪峰。

林依身体还没有好全，爬上山顶时，山风吹得她头发蓬乱，她裹着厚厚的冬衣，现在明明是夏季，雪峰上还是会落下雪花，冥翼算得准，今夜无月，浩瀚星海就从他们的头顶铺陈开来。

他们站在星空下，站在离青城山最近的地方。

林依的目光扫过这一颗颗闪耀着的星，冥翼把毯子铺好，招呼着她坐。

“我们走的时候，曾朴已经着手修建枕星阁了，也不知那边怎么样了，擢试怕是已经过了吧。”

山顶风大，他们的话音散在风中，他们并肩坐在毯子上，仰头望星空，好像能透过这片星海，看见那群生龙活虎的少年一般。

冥翼拿了水壶，里面装了糖水，糖放的不多，微微有点甜味，却又不腻。

他喝了一口，说：“不知道。”

他的脸颊迎着风，一个个的念着他们的名字：“吴质，叶庭风，卫铮，杨时，王子瑜，李朦，镇昀……”他嘿嘿笑着，说：“有他们在，还愁开创不了太平盛世吗？”

林依确实有些冷，她拉了拉衣领，声音很轻，道：“现在想来，这一切就如同大梦一场，什么猫妖，花妖，报仇，时空，反噬，像是上辈子的事情，若非你我都还记得，我都怀疑这个故事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冥翼偏过头轻轻吻了她，说：“长安是真的，你冥大哥是真的，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真的，只要我们都还记得，他们的故事就永远存在着。”

林依靠在冥翼的肩膀上，依旧望着那片星空，长白山上的雪化了，变成潺潺溪流，一股股的往下流淌，夜深人静时，这股水声就很好听，不远不近，围绕在周围。

林依靠了很久，才闷声说：“我想婼婼了。”

冥翼搂着她，脸颊贴着她的耳垂，说：“她化作了长安的叶，秋风起，银杏纵横天地间，她终于自由了。”

林依又说：“父王一定会是个开辟盛世的好皇帝，可是那个位置太高了，高处不胜寒，他终归是孤独的。”

冥翼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他蹭着林依的羽绒服，这次没有回答。

林依懒得动，可是又有些渴，便伸出手，从冥翼胸膛前穿过去，把冥翼的水壶拿过来，小口小口的喝着糖水。

大概是这点甜冲掉了所有的苦，她终于笑了，说：“那么大个人了，还喝糖水，幼不幼稚？”

冥翼耍混：“那不正好？等我们的孩子生出来，大家一起喝。”

“孩子蛀牙了可怎么办？我把话先撂这了，你要是敢带坏他，我就敢把你赶出家！”

冥翼指了指天空，小声说：“收着点，万一，我是说万一，被那群小崽子听了去可不好，他们也是孩子，可别带坏他们。”

林依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嗔到：“要坏也是你带坏的，还有脸说。”

夜风拂过两人的发，把他们的背影融在一处，在他们的身前身后，都是绚烂的星海。

冥翼动了，他仗着身高腿长，年轻力壮，来爬山都不加点衣服，就一身素白色t恤，坦坦然罩在身上，风来时，t恤空荡荡的摇摆着，总能想到他在不夜城的那身装扮。

好像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世，他总是喜欢一身白，一身宽阔，无拘无束的白。

他单膝跪在林依面前，朗声说：“虽然早已说好了，但该有的流程不能少，我冥翼还未曾向你正经的提过亲。”

“冥翼纵横江湖数十载，在家里头也是个混子，但，我参过军，身体好，我经营公司，家里有钱，我在南安有房有车，自认为条件还不错，现如今，诸位亲友在上，在他们的见证下，要亲自问一问林姑娘，可愿与我成婚，从此朝朝暮暮，再不离弃？”

“我要娶你，金银俗物不够，我以这漫天星海为聘，向你提亲。”

林依含着泪看着天，她似乎看见了那群少年在笑在闹，看着她父王摸着胡子，站在遥远的围栏上眯眼看着她，她还看见婼婼，婼婼向她招手，她眼中也有泪光，林依只能听见风声，那是婼婼给她的祝福，她们姐妹隔着遥远的距离，拉着手。

婼婼说：“平安顺遂，子孙满堂。”

那是他们的期盼，他们的念想，他们的祝福……她和冥翼走到这一步，一桩桩一件件，他们都曾见证过。

所以林依笑着说：“星海很美，我收下了。”

她站起来，拉起冥翼，他们迎着风，立在万家灯火之前。

他们的头顶是这世间不断流转的星河，星空之上，存在着不为人知的世界，那些肆意潇洒，那些雄心壮志，那些撕心裂肺，那些爱恨嗔痴，如红尘中的滚滚洪流，爆发出来，又埋没在时光中，最后被人铭记。

敬这个世界，敬所有心怀故事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