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逸集团。
段竟遥坐在办公桌前,听着特助的汇报,疲惫地轻揉眉心。
“陆大少把他名下所持有的21.6%的股份全部赠予了梦安然,股权变更后,梦安然将会成为衡逸集团最大股权人。”
特助杜砺锋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老板的神色,斟酌着道:“段总,若是梦总成了我们集团的最大持股人,那现在跟锐铭的合作项目我们可就完全没有谈判优势了。”
这些道理段竟遥又怎么会不懂,可是此刻最令他心情复杂的是,原以为自己有能力成为对梦安然而言有价值的人了,结果陆衡一番操作,梦安然反倒是成了压在他上头的人。
他疲惫地摆摆手,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公司所谓的利益了,更希望能有安静独处的空间让自己理清思绪:“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杜砺锋还想再说些什么,见老板满面愁容的样子,只好应声退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段竟遥靠在办公椅上,捏着眉心长叹一口气。
烦躁,莫名的烦躁。
霓虹渐次亮起,高楼玻璃幕墙倒映着流动的车灯,整座城市像被浸泡在彩色的酒精里,微微眩晕。
路灯一盏接一盏苏醒,橘黄的光晕在沥青路面上流淌,行人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最终消融在夜色深处。
银色超跑的车速放得很慢,车厢里开着二十六度的暖气,阻隔了外面的寒意。
梦安然摩挲着因打磨雕塑而变得粗糙起皮的食指关节,望着窗外霓虹,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明天真的不打算送送你姐?”秦沐瞥她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没必要。”梦安然的目光从窗外抽了回来,“又不是不回来了。”
闻言,秦沐没再提及此事。
他知道安小然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了,今天表现得与往常无异的冷静泰然,实际上心里还是很乱的。
因为陆衡。
她恨了十几年的人不仅帮她背锅,还将所有在国内的资产全部转移给她。
她肯定是矛盾的,或许已经不恨陆衡了,但也尚且在无措的境地中徘徊,不知该如何报答陆衡的付出,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出那句“对不起”。
秦沐留给她独自思考的时间,不再开口说话。
车厢内恢复静谧,空气中飘散着雨后雪松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梦安然的神经放松下来,脑海中胡思乱想着,渐渐发困。
在她意识快要陷入梦乡之际,手机铃声撕破了寂静的空气。
是段竟遥打来的,她看了眼屏幕上方显示的时间——八点半,早就过了衡逸集团的下班时间。
所以这通电话打过来,并非为了工作。
“段竟遥的电话。”梦安然扭头看向秦沐,简单报备一声,眼神询问他自己该不该接。
“接吧。”秦沐薄唇弯起淡淡的笑意,对于梦安然询问他意见的小举动很受用。
他感受到了她的尊重,自然也该给她决定的权利。
得到男朋友的许可,梦安然接通电话:“这么晚了,有事?”
“我大哥是不是把衡逸集团的股份全部赠与你了?”段竟遥罕见的没扯闲话寒暄,直入正题。
“是,赠与书已经送到我手上了,但是我还没签。”梦安然也言简意赅,语气带了几分冷硬。
她并不打算接受这份“礼物”。
“我能见你一面吗?”
良久,他才吐出这句话。
梦安然思忖片刻:“什么时候?”
“现在。”
梦安然看了眼身旁的秦沐,对方有所察觉地扭过头来看她一眼,她对电话那头道:“哪里见?”
“衡逸集团,我办公室。”
“好。”
“我想单独见你。”
“可以,二十分钟后到。”
电话挂断,面对秦沐疑惑的表情,她淡淡道:“送我去衡逸,段竟遥想跟我单独谈谈。”
秦沐思索几秒,通过刚才梦安然对那头说的几句话,能分析出来是为了陆衡股份的问题。
他便没提出异议:“行,我送你过去,在楼下等你。”
段竟遥站在衡逸集团顶楼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的灯火。
玻璃上映出他紧绷的侧脸,指间的烟已经燃尽,他却浑然未觉。
梦安然成了衡逸集团的最大股东。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理智。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梦安然的场景——她穿着白色实验服,站在实验室的灯光下,眉眼清冷,像一尊不容亵渎的雕塑。
她的身边总是会围着三三两两的好友,一群人有说有笑,而她永远是最亮眼的中心点。
学习上她十分优异,是各科老师的心头爱。社交上她又八面玲珑,甚至看不惯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人品和性格无可挑剔。
高中毕业后,他很久很久没再见过她,却总能在新闻上得知她在事业上的成就。
他段竟遥,努力了许久仅仅是想要成为一个对她而言有价值的人,她已经站在食物链顶端了,他却还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
终于,他以为自己能够有资格堂而皇之地接近她,能够靠她近一点。
陆衡轻飘飘的一纸张让书,就把她再次推到了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段总,梦小姐到了。】
段竟遥深吸一口气,掐灭烟头,转身走向会客室。
推开门的那一刻,梦安然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
窗外霓虹闪烁,她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光,美得不真实。
“段总。”她转过身,语气平静:“找我有事?”
段竟遥盯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以你的观察力,应该能猜到我找你的目的。”
她微微挑眉:“因为陆衡?”
“因为你。”
空气倏然凝固。
梦安然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段竟遥向前一步,声音低哑:“我竟分不清对你的感情到底是爱慕还是羡慕了。”
高中时期他伪装自己,心中只有仇恨,对她的关注或许不仅仅因为她是目标。
更多的是,她总是那么耀眼,总能成为闪耀的焦点。
而自己却对谁都不敢付诸真心,不敢过多接触,以至于这么些年走来,回望身边,连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都没有。
高中毕业后,她事业、学业、爱情三方面稳步发展,可他却被各种事情绊住脚。
如今想来,他对她大概是羡慕更多于爱慕的吧。
“从前被段曦控制,我从不敢奢求被爱。直到陆衡和陆逸约我见面,直到他们以友好的态度对待我,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家人,就能感受到关爱。
“可是到头来,比起我这个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他们更在乎的人是你。为了你可以不顾身上的伤闯到酒会去,为了你可以牺牲几十年的名声替你背锅,陆衡甚至在离开前把他在衡逸集团所有的股份给了你。
“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爱你,而我却始终是海上漂泊的孤舟。”
找不到家,找不到方向,找不到避风港。
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袖口,又迅速收回:“但现在,连遥望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梦安然怔在原地,她从没以段竟遥的角度去看待过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事情。
好像,他确实是孤独的。
孤独到仿佛全世界有成千上万的人,而他的世界里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