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被一缕若有若无的雪松香覆盖。
梦安然睫毛轻颤,最先恢复的是触觉——有人正用温热的棉签湿润她干裂的唇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薄胎瓷。
“醒了?”
低沉却透亮的嗓音犹如钢琴声的余韵,她缓缓睁开眼,秦沐逆光的轮廓渐渐清晰。
晨光从他身后漫进来,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连平日里凌厉的下颚线都变得柔软。
她试着发声,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
秦沐立即托起她的后颈,玻璃杯沿贴上她的唇。
温水浸润咽喉,她嗓子稍微舒服些许,但声音仍然嘶哑:“我睡了多久?”
“二十八小时。”秦沐放下水杯,无意识地摩挲腕表,“柯奈给你用了镇静剂。”
床头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梦安然目光掠过插着鲜花的水晶花瓶,落在沙发那儿的笔记本电脑上。
屏幕还亮着股票走势图。
“公司……”
“都安排好了,锐铭和砚都一切稳定。”秦沐取了床头柜上的手机递过去,“不放心的话,可以看看新闻。”
梦安然轻轻摇头,略带急切地问:“陆衡呢?”
秦沐的指尖微微收紧,但很快又松开。他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语气平静:“他出国了。”
梦安然接过水杯的手一抖,她记得陆衡最后看她的眼神——那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仿佛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妹妹,起码,跟我说声再见吧。”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眼眶瞬间红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那个从小到大保护她的人,如今正背负着所有人的唾骂,独自走向深渊。
而她,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梦安然转头看向窗外,积雪压弯了枝头,又像压在她的心口。
冰冷,沉重。
*
梦蓁站在衣柜前,行李箱摊开在地上,里面整齐叠放着几套职业装和日常便服。
一旁的书桌上,躺着一张飞往海市的机票,起飞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
萧寒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两杯热茶,他看着她把一件叠好的衬衫又拿出来,重新折了一遍。
“第三遍了。”他轻声说,“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就再留几天。”
梦蓁的手指顿住,最终叹了口气,将衬衫放回衣柜。
“我从没见过安然那副模样……”她声音发紧。
昨天赶到医院时,梦安然已经睡着了,她眉心紧蹙,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像是陷在某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她从没见过妹妹那样脆弱的样子。
萧寒将茶杯递给她,温热的杯壁贴上她的指尖。
“安然比你想象中的更坚强。”他轻声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梦蓁抿了口茶,茉莉的清香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的苦涩。
“我知道。”她低声说,“但我还是想等等,确定她状况稳定了再走……”
萧寒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忽然伸手,轻轻抚平,“那就多等几天再走,我的工作不急。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放心她的情况。”
好歹是死党,萧寒对梦安然的ptSd的情况甚至比柳枝更了解一些。
克制了这么多年突然爆发,难说这是宣泄还是崩塌。
……
柯奈得到梦安然苏醒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为她做了个心理评估。
简单的沙盘测试却清晰地反映出了梦安然目前的心理状况,得到评估结果的时候,连柯奈都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样了?”秦沐瞥了眼坐在床上优雅喝着粥,眼底却毫无波澜的女孩,担忧地问柯奈。
“她的ptSd症状有显着的好转。”柯奈推了推眼镜,朝床上看了眼,轻叹一声,“但是……她的思虑比之前更重了,这样下去可能会搞垮身子。”
简言之,心理状况有好转,但身体状况可能会每况愈下。
“什么原因?”秦沐问。
“心病。”柯奈简洁明了,又补充道:“陆衡是心结。”
梦安然安静地喝完最后一口粥,瓷勺轻轻搁在碗沿,发出细微的脆响。
秦沐站在窗边,逆光的身影修长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紧绷。
他手里捏着柯奈的评估报告,纸张边缘被他不自觉攥出几道褶皱。
“安小然,你需要好好休息。”他嗓音低沉,像是压抑着什么,“别的事情……我会处理。”
梦安然抬眸看他,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斟酌许久才开了口:“过去的事情,你要怎么处理?”
秦沐一怔,指腹抚过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眼底藏满心疼:“安小然,我怎样才能帮你更多一点?”
梦安然之间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又很快松开。
“我再休息会儿就好了。”她轻声说。
秦沐注视着她,目光深邃。
他太了解她了,她总是这样,明明心里压着事,却偏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不,或许以前的安小然是真的云淡风轻,有着天塌下来都临危不乱的镇定。
因为她情感淡漠,能让她真正在乎的东西并不多,通透的可以将所有会失去的东西舍弃。
可是现在她变了,在渐渐懂得“爱”的道路上,反而比以前承受了更多的压力和苦楚。
一时之间,秦沐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他的安小然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安小然。”他忽然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强。”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海盐柠檬香,令她舒适又安心。
梦安然睫羽微颤,鼻头一酸,泪便不受控地掉落。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犯了错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