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尽
城东那道冲天而起的墨黑水柱,如同大地撕裂的伤口喷涌出的污秽之血,腥臭刺鼻的妖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杭州城本就惶恐的百姓几欲窒息。那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带着积压百年的怨毒与挣脱束缚的狂喜,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妖丹破封!那孽畜的残躯怨念要出来了!”慧觉禅师脸色剧变,手中降魔金刚杵嗡嗡急颤,雷光不受控制地跳跃。
赵清真眼神锐利如鹰隼,归尘剑“天枢贪狼”(阳金)白金光芒大盛,锋锐无匹的神念瞬间刺透弥漫的妖气,直抵城东水脉深处!他所“见”的景象,令这位修为高深的道者也不禁心神一震——
城东甜水井所在区域的地下,一个巨大、幽深、被浑浊黑水灌满的岩穴中,一枚足有磨盘大小、形似扭曲心脏的漆黑巨物正剧烈搏动着!它通体覆盖着类似蛟蛇却又更为粗糙、厚重、布满沟壑的漆黑鳞片,表面流淌着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黑液,散发出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臊与死气——这正是传说中被天雷击毙、妖丹镇于地下的“猪婆龙”所残留的核心!
此刻,这妖丹的核心正在疯狂吸收着地底水脉中蕴含的污秽之力、瘟疫病气、以及无数溺亡生灵的绝望怨念!它搏动的节奏越来越快,每一次搏动,都引动周遭黑水剧烈翻腾,无数道污秽的黑气如同触手般从妖丹核心蔓延而出,贪婪地刺入岩穴四壁的岩石与泥土中,疯狂汲取着地脉精气!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妖丹核心那如同深渊巨口的搏动中心,赫然包裹着一具盘膝而坐、身披破烂僧袍的森白骸骨!骸骨周身流转着微弱的金色佛光,与妖丹的污秽之力激烈对抗,那骸骨双手结印,死死抵住妖丹搏动的核心,显然正是当年那位以身镇魔的高僧遗骸!正是这遗骸残留的佛力,构成了封印的最后屏障!
然而,此刻这屏障已岌岌可危!妖丹核心每一次搏动,都喷涌出更浓烈的污秽黑气,如同无数条贪婪的蛆虫,疯狂啃噬着骸骨上的金色佛光。骸骨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黑色裂纹!那低沉的咆哮,正是妖丹核心吞噬佛力、冲击骸骨封印时发出的精神嘶吼!
“大师!”赵清真声音凝重如铁,“妖丹核心已成气候,正疯狂吞噬高僧遗骸佛力,欲挣脱束缚!其核心包裹着圣僧骸骨,骸骨佛力是最后封印,亦是其力量源泉!一旦骸骨被彻底污秽吞噬,此獠怨念必将化形而出,其凶威恐更胜当年!必须立刻阻止!”
“圣僧遗骸!”慧觉禅师目眦欲裂,悲愤交加,“妖孽安敢亵渎佛骨!贫僧纵粉身碎骨,也要护持圣僧法体,将此孽障彻底净化!”他再无保留,手中降魔金刚杵高举过顶,周身佛光如同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
“唵!阿!吽!”
三字根本咒化作实质的金色音浪,金刚杵顶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雷光!慧觉禅师如同怒目金刚,身化一道撕裂妖氛的金色雷霆,朝着城东那道污秽水柱的源头——甜水井的方向,狂飙而去!所过之处,弥漫的妖气如同积雪遇沸汤,纷纷退散消融!
赵清真紧随其后,归尘剑“摇光破军”(阳水)亮银宝石光芒流转,一股浩瀚精纯、掌控水行的真元包裹全身,排开沿途污浊水汽。他神念锁定那搏动的妖丹核心,心中急速盘算:此物深埋地底水脉,污秽之力已成循环,强行攻击核心,恐波及圣僧遗骸,且极易被其污秽妖气反噬。需断其根!斩断它吸收外界污秽与地脉精气的触手!
“狗子!”赵清真一声清喝,声音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远处一个因恐惧而蜷缩在角落的丑陋身影上。
狗子浑身一颤,抬起头,那双清澈的阴阳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他眼中,整个城东区域,尤其是甜水井附近,天空已被浓稠如实质、翻滚着无数痛苦扭曲面孔的漆黑怨气彻底笼罩!那冲天而起的黑水柱,正是这怨气的实体显化!而在那怨气最深、最浓的核心处,无数道由怨念与污秽地气凝聚成的、如同树根般的“黑气触手”,正从甜水井口和周围地面裂缝中疯狂钻出,贪婪地伸向每一个靠近的、带着病气或恐惧气息的生灵!
“仙……仙长……”狗子声音颤抖。
“带路!找出所有连接地下妖物的‘根’!那些最粗、最黑、吸食活人气息的触手源头!”赵清真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有你能看见它们!”
狗子看着赵清真坚定如磐石的眼神,又看了看慧觉禅师那怒目金刚般冲向地狱的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使命感猛地冲散了恐惧。他用力点头,那双能洞穿阴阳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跟我来!”他像一只灵敏的狸猫,朝着怨气最浓、黑气触手最密集的街巷深处冲去!
赵清真紧随狗子。归尘剑“开阳武曲”(阴金)银芒吞吐,神念高度凝聚,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甜水井旁,已然成了人间地狱的前奏。污秽的黑水不断从井口和地面裂缝中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腥臭。十几个离得近、或心存侥幸想打水的人,已被数条粗大的、由怨念和污秽凝聚的黑色触手缠住!触手如同活物般勒入他们的身体,疯狂抽取着他们的生命力与精神恐惧!受害者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变得灰败,眼神迅速涣散,成为妖丹壮大自身的养料!
“妖孽!受死!”慧觉禅师已杀到!他怒发冲冠,降魔金刚杵带着万钧雷霆,狠狠砸向井口!
“轰隆——!”
狂暴的佛门雷火之力炸开!缠绕在井口的数条粗大触手应声断裂,化作腥臭的黑烟消散!被缠住的几个受害者软倒在地,虽奄奄一息,但总算暂时得救。
然而,这一击如同捅了马蜂窝!井口剧烈震动,更多的、更粗壮的污秽触手如同狂蟒出洞,带着凄厉的怨魂尖啸,铺天盖地般卷向慧觉禅师!同时,整个甜水井区域的地面开始剧烈摇晃、崩裂!更多的黑水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妖气喷涌而出,迅速在地面蔓延、汇聚!一个由污秽黑水构成的、模糊而庞大的轮廓正在地面迅速成型——那是一个狰狞的、融合了鳄首(猪婆龙特征)与蛟身的恐怖虚影!正是妖丹核心怨念借助污秽水汽凝聚的临时化身!它虽非实体,但散发出的凶戾妖威,已让天地变色!
“吼——!”鳄首蛟身的怨念化身张开由黑水构成的巨口,发出一声震魂摄魄的咆哮,一道粘稠腥臭、蕴含着剧毒与腐蚀之力的漆黑水柱,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朝着慧觉禅师轰然冲击而来!所过之处,地面被腐蚀出深深的沟壑,空气都发出滋滋的哀鸣!
“不动明王印!”慧觉禅师凛然不惧,金刚杵顿地,周身佛光大盛,化作一尊凝实的金色明王虚影,硬撼那污秽冥河!
轰——!金黑两色能量猛烈碰撞!佛光净化着污秽,污秽也在侵蚀着佛光!剧烈的冲击波将周围残存的房屋瞬间夷为平地!慧觉禅师闷哼一声,金色明王虚影剧烈晃动,脚下地面寸寸龟裂!这怨念化身的全力一击,威力竟恐怖如斯!
与此同时,在狗子的指引下,赵清真如同索命的阎罗,在混乱的街巷中急速穿行。归尘剑“开阳武曲”的银白剑光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出,都精准无比地斩断一条连接大地、疯狂吸食生灵精气的粗大“黑气触手”根源节点!
嗤!嗤!嗤!
剑光过处,污秽触手应声断裂,化作腥臭黑烟消散。被触手缠住、即将被吸干的灾民或牲畜软倒在地,捡回一条性命。狗子看得心惊胆战,又热血沸腾,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双被视为不祥的眼睛,竟能指引仙长斩妖除魔!
“左前方!墙角!三条!在吸那房子里的病人!”狗子尖声叫道,指向一栋歪斜的民房。透过墙壁,他清晰地“看”到三条粗壮的黑气触手穿透墙壁,缠绕在几个卧病在床的灾民身上。
赵清真身形如电,归尘剑划出三道匹练般的银光!
嗤嗤嗤!黑气触手断裂!民房内传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和劫后余生的哭泣。
“右边!水沟里!最大的一条!连到地下去了!”狗子又指向一处污浊的水沟,那里一条足有水桶粗、散发着浓郁死气的黑气触手正贪婪地吸取着沟中污水的秽气,并源源不断地将力量输送向地底深处。
赵清真眼神一凝,归尘剑“天璇巨门”(阴土)明黄光芒流转,剑势陡然变得沉重如山!
“坤元断脉!”
一剑刺入水沟淤泥!厚重的大地之力顺着剑锋透入,精准地轰击在那触手的根源节点上!
轰!淤泥炸开!粗大的触手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剧烈抽搐着寸寸断裂、消散!地底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愤怒的闷哼!
随着一条条关键的“触手根源”被赵清真斩断,甜水井旁那鳄首蛟身的怨念化身气息明显一滞!它攻击慧觉禅师的黑水冥河后继乏力,威力骤减!
“好机会!”慧觉禅师压力一轻,立刻抓住战机!他猛地撤去不动明王印,身形冲天而起,双手紧握降魔金刚杵,将毕生修为灌注其中!金刚杵瞬间化作一柄数十丈长的雷电巨柱,其上梵文流转,雷龙缠绕!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雷火炼狱!灭!”
随着震彻九霄的佛门真言,慧觉禅师如同陨星天降,将手中那擎天雷柱,朝着鳄首蛟身的怨念化身狠狠劈下!其威势,仿佛要将整个污秽之地彻底净化!
轰隆隆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刺目的雷光瞬间吞噬了那庞大的怨念化身!无数怨魂在雷火中发出最后的尖啸,化为青烟!污秽的黑水被蒸发、净化!地面被轰出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甜水井彻底坍塌!妖丹核心通过触手汲取外界力量的通道,被这毁天灭地的一击暂时强行切断!
然而,慧觉禅师这倾尽全力的一击,也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佛力。他身形落地,脸色苍白,微微喘息,杵地的金刚杵雷光黯淡。更糟糕的是,地底深处那妖丹核心被彻底激怒了!
“嗷——!!!”一声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咆哮从地底深处炸响!整个杭州城如同发生了八级大地震!以坍塌的甜水井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地面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崩裂!无数房屋倒塌,烟尘冲天而起!粗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污秽腥臭的黑水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妖气,如同喷泉般从裂缝中狂涌而出!
更恐怖的是,那深埋地底岩穴中的妖丹核心,搏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频率!包裹着它的圣僧骸骨,其上流转的佛光已微弱如风中残烛,骸骨表面的黑色裂纹迅速扩大、蔓延!那核心搏动中心,如同深渊巨口,猛地将圣僧骸骨的一条臂骨强行吸入、碾碎、吞噬!骸骨上最后的金光猛地一爆,随即彻底熄灭!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远古水妖的暴虐、百年镇压的怨毒、以及吞噬圣僧佛力后产生的诡异“邪佛”气息的恐怖力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
坍塌的甜水井废墟猛然炸开!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身影,缓缓从沸腾的污秽黑水中升腾而起!
那是一条何等恐怖的怪物!它的主体是一条粗逾十丈、覆盖着厚重如坦克装甲般漆黑鳞片的蛟龙之躯,鳞片缝隙中流淌着粘稠的黑液。然而,它的头颅却并非蛟首,而是一个狰狞无比、布满骨刺的巨型鳄鱼头颅!獠牙如林,闪烁着金属寒光,一双眼睛如同两个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血池,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这正是“猪婆龙”怨念与残存妖力融合圣僧佛力(已被污秽)后凝聚的——邪孽龙鳄!它并非当年猪婆龙本体复活,而是其最核心的妖丹怨念,吞噬了高僧遗骸佛力后强行凝聚的、介于虚实之间的恐怖邪物!虽非血肉之躯,但其妖威魔能,已远超三天前那条走蛟!
邪孽龙鳄甫一现世,仰天发出一声撕裂苍穹的咆哮!恐怖的声浪混合着浓郁的污秽妖气与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四方!无数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轰然倒塌,离得稍近的百姓和兵丁如同被重锤击中,七窍流血,惨叫着抱头翻滚,瞬间失去战斗力,更有甚者直接被震碎心脉而亡!整个城东区域,顷刻间化作死亡炼狱!
“完了……猪婆龙……真的出来了……”
“天罚!是天罚啊!”
残存的人们在极致的恐惧中彻底崩溃,哭喊、哀嚎、绝望的祈祷声响成一片。
赵清真与慧觉禅师首当其冲!那恐怖的咆哮冲击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两人护体灵光之上!
噗!慧觉禅师本就消耗巨大,护体佛光剧烈震荡,嘴角溢出一缕金色血液,身形踉跄后退数步。
赵清真周身水元真罡剧烈波动,归尘剑嗡鸣不止,剑格七星疯狂流转卸力,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无比!此獠凶威,远超预估!它吞噬圣僧佛力后形成的“邪佛”气息,对慧觉禅师的佛门神通隐隐有克制之效!
“大师!此獠已成气候,虚实相生,污秽滔天!不可力敌!需寻其核心弱点!”赵清真疾声喝道,同时归尘剑“摇光破军”光芒暴涨,一道巨大的深蓝水幕拔地而起,暂时挡住了邪孽龙鳄咆哮掀起的》!
这声音并不洪亮,更无半分灵力。然而,就在这稚嫩的、饱含着对父亲最纯粹守护之念的诵读声中,那扑向中年汉子的阴毒怨念,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挡,猛地一滞!丝丝缕缕的黑气竟在那蕴含人间至纯至孝意念的诵读声中,如同冰雪般开始消融!小男孩身上,仿佛升起了一层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属于人伦亲情的守护之光!
仿佛连锁反应一般!
“娘!娘你醒醒!坏人被神仙打跑了!你快醒醒啊!”一个趴在母亲身边哭泣的小女孩,本能地抱紧了母亲冰凉的手,带着哭腔喊道。
“二哥!撑住!别睡!我们回家!”一个瘸腿的少年,拖着一条断腿,艰难地爬到重伤的兄长身边,用力摇晃着他。
“老天爷开眼啊!妖物死了!大家别放弃!活着!都要活着啊!”一个幸存的老人,拄着断木,对着幸存的人们嘶声力竭地呼喊。
劫后余生,亲人尚在。这最朴素、最原始、却也是最强大的求生意志与亲情牵绊,如同星星之火,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点燃!无数道微弱却坚韧的人性光辉(守护、亲情、求生)升腾而起,交织成一片无形却温暖的光幕,笼罩在幸存者身上!
那几道试图夺舍的阴毒怨念,撞在这片由无数凡人微弱信念汇聚成的、守护生命与人伦的光幕上,如同飞蛾扑火,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被消融、净化,彻底烟消云散!
深坑底部,那枚布满裂纹的漆黑妖丹,最后挣扎着跳动了一下,最终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化作一块毫无生机的顽石,连同那截失去佛光的圣僧指骨,一同沉寂在焦黑的泥土之中。
真正的劫波,在这一刻,才终于彻底渡尽。
朝阳,挣扎着从铅灰色的云层后探出头来。金色的光芒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霭,斑驳地洒在杭州城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钱塘江的怒涛声似乎也平息了许多,只剩下低沉的呜咽,冲刷着劫后的残骸。
赵清真拄着归尘剑,缓缓走到深坑边缘。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截失去光泽的圣僧指骨。指骨温润如玉,虽佛光已逝,却依旧残留着一丝纯净的慈悲气息,仿佛诉说着主人当年舍身镇魔的大愿。他又看了一眼坑底那枚彻底沉寂、布满裂纹的漆黑妖丹,指尖一缕微弱的“玉衡廉贞”阳火弹出,将其包裹,缓缓煅烧,直至化为一小撮散发着腥气的灰烬,随风飘散。
慧觉禅师在几个幸存者的搀扶下,也艰难地走了过来。他看到赵清真手中的指骨,浑浊的眼中瞬间涌出悲怆与敬仰的泪水。他推开搀扶,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袈裟,对着指骨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及冰冷潮湿的泥土,久久不起。
“圣僧……”老禅师的声音哽咽,“弟子无能,未能护持法体周全……然妖孽伏诛,人间劫波已渡,圣僧舍身镇魔之大愿,终得圆满……弟子,恭迎圣僧法骨归寺……”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如同捧起世间最珍贵的圣物,从赵清真手中接过那截指骨,珍而重之地用一方洁净的黄色僧帕包裹,置于胸前。金刚杵被他背在身后,杵尖黯淡,却依旧残留着破邪的余威。
赵清真默默看着,没有言语。他抬头望向远处。在幸存者们自发的组织下,焚尸的大火在几处高地熊熊燃起,浓烟滚滚,带着一种残酷的终结意味。更多的人在瓦砾堆中挖掘着,寻找着可能的生还者,或是亲人的遗骸,哭喊声、呼唤声、相互鼓励的沙哑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着劫后最真实也最沉重的乐章。瘟疫在“辟瘟金雷丹”的药力下已得到控制,但失去的家园、逝去的生命,留下的创伤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抚平。知府衙门的人终于开始组织人手,在兵丁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开始清理废墟,分发有限的粮食和净水,秩序在混乱中艰难地重建。
狗子靠在一堵断墙边,疲惫地喘着气。他脸上带着伤,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几个被他指引获救的灾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递给他半个沾着泥水的饼子,眼神复杂,有感激,也有残留的畏惧。狗子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却混着泥水流了下来。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被驱赶、被唾骂的“丑鬼”了。
“道长……”慧觉禅师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对着赵清真诚挚地合十一礼,声音虚弱却坚定,“此间事了,贫僧需护送圣僧法骨回天童寺安奉,并闭关修复金刚杵,消弭此番沾染的邪秽之气。杭州府重建与灾民安抚,自有官府与善信操持。道长日后若有暇,万望来天童寺一叙。此番并肩诛邪,共渡劫波,贫僧永志不忘。”
赵清真回礼,声音平静:“大师保重。诛邪卫道,分内之事。他日有缘,自当拜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疮痍的大地,“此间水患虽平,妖孽伏诛,然水脉受损,地气动荡,非百年难复。人心之伤,尤甚于山河。望大师佛法慈悲,日后多护佑此方生民。”
慧觉禅师肃然点头:“阿弥陀佛,贫僧谨记。”说罢,捧着圣僧法骨,步履蹒跚却坚定地朝着城外天童寺的方向走去。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破旧的袈裟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佛光。
赵清真独立于废墟之上,残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归尘剑已悄然归鞘,剑格处的七星宝石光华内蕴,剑身上的细微裂痕在缓缓自我修复。他最后看了一眼忙碌而悲怆的幸存者们,看了一眼远处依旧浑浊却不再狂暴的钱塘江,转身,青色的道袍在带着焦糊与泥腥气的风中轻轻摆动,步履从容地朝着东方,渐行渐远。
在他身后,那座曾经繁华的东南都会,如同一个刚刚经历剧痛、浑身缠满绷带的巨人,在夕阳的余晖和尚未散尽的烟火气中,艰难地喘息着,开始了漫长而未知的重生之路。孩童的诵读声、妇人的哭泣声、工匠敲打木石的叮当声,混杂着江涛的低鸣,飘荡在劫波渡尽的杭州城上空。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清脆的童音,穿透废墟的沉寂,执着地回荡着,如同黑暗尽头,一粒顽强萌发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