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换换身份可好?
初夏,日头正盛。
温家小院里。
一道玄色身影却像不知疲倦的猎豹,在灼人的热浪里翻腾。
“咻!”
红缨枪在她手中化作一道赤色闪电。
每一次横扫都带起尖锐的破空声,枪尖扫过青石地面。
溅起的碎石屑混着落叶打着旋儿飞上半空。
汗水早已浸透了温长宁单薄的黑色劲装。
紧贴着少女初显玲珑却充满力量感的腰背曲线。
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玄色发带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眼里没有半分闺阁女儿的娇柔羞涩,只有一股灼人的锐气和不屈的野性。
“呼!”
最后一式旋身收枪,枪杆稳稳立进兵器架,发出沉闷的“咚”声。
温长宁抬手抹了把下巴上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却依旧沉稳悠长。
她走到葡萄架下,拿起粗陶水瓢,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
冰凉的水流冲下喉咙,带来短暂的畅快,却浇不灭心口那股憋闷的火。
爽!
这身筋骨酣畅淋漓活动开的快感,是唯一能让她暂时忘却束缚的法子。
葡萄架的浓荫下。
温长空歪在竹椅上,一身月白细棉长衫,衬得他肤色愈发莹白胜雪,像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几缕乌发用玉簪松松挽着,几缕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慵懒柔美。
他膝上摊着一本话本子,指尖轻轻捻着书页。
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长睫如蝶翼般投下小片阴影。
读到有趣处,唇角会不自觉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恬静得如同画中仙。
他与温长宁生着分毫不差的眉眼轮廓,同样的凤眼琼鼻,同样的唇线弧度。
只是皮肤更加细腻光洁,喉结的线条也柔和许多。
眉眼间天然流转着一股娇媚的风情,生生将这张脸变成了另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同样的脸。
一个动如雷霆,凌厉如出鞘的寒刃;
一个静若秋水,温润似皎洁的月光。
“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温长宁走过去,顺手捡起他掉在地上的话本子,瞥了眼封面《京城毒娘子,攻略腹黑王爷的八十六记》。
温长空脸一红,慌忙抢过:“没、没什么。”
院墙外。
茶摊老板听着动静,手里的抹布往油腻的木桌上一摔:
“温捕快又逼着儿子练功啦?天不亮就折腾,这都快晌午了!就不能让孩子歇口气?”
卖豆腐的婆子摇头叹气:
“当爹的正一门心思想让儿子考武举挣功名呢!”
“他倒还有闲情雅致做这功名梦!”
摇蒲扇的汉子冷笑:“黑风寨的匪患闹得越来越凶,那么多百姓被砍死在路边,尸体都发臭了也没人敢收!”
“这么下去,青溪镇迟早得被啃光,朝廷肯定又得找壮丁剿匪,家家户户都跑不掉了。”
茶摊老板往地上啐了一口:“这年月,能活着就不错了!”
这些议论,像细针一样钻进温长宁的耳朵。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外人的嘲讽。
匪患的威胁。
父亲的执念。
还有她这身无处施展的本事...
全都搅在一起,堵得她心口发疼。
“长宁!长空!吃饭了!”
母亲云天娇的声音从正屋传来。
饭桌上,气氛沉闷。
云天娇穿着素雅的褙褙子,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默默给一双儿女布菜。
目光扫过女儿被汗水浸透的劲装和儿子略显苍白的脸,心疼又无奈。
温镇山坐在主位,眉头紧锁,脸色黑沉。
他目光锐利如鹰,反复在温长空身上逡巡,又扫过温长宁,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灼。
“空儿,”
温镇山声音沉得像块石头,“今早练功,可有什么长进?”
温长空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长睫低垂,声音又软又轻。
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回爹,练了...练了马步和拳桩...感觉步子沉稳些了。”
“沉稳了?”
温镇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练了大半天,一滴汗没有?”
“后背连点热气儿都没冒!你闻鸡起舞的汗水,全跑到你妹妹身上去了?”
温长空吓得身子一缩,像只受惊的小鹿。
眼尾瞬间泛红,泫然欲泣地看着妹妹,无声求救。
温长宁心里翻了个白眼。
看爹这架势,这时候求情只会火上浇油。
她慢悠悠夹了一筷子青菜,眼皮都没抬一下,无视哥哥的求救信号。
温长空见妹妹“见死不救”,心一横:“爹!您先管管妹妹!”
他声音带了哭腔,精致的脸上满是委屈:“妹妹天天舞刀弄枪,女红女戒碰都不碰,将来谁敢要?”
温长宁闻言,下巴一扬,声音清亮干脆:“我不嫁人!”
“不嫁人当老姑娘?”温长空急了。
“当老姑娘怎么了?”
温长宁挑眉,眼底燃着灼人的光,
“家里容不下我,我就上山灭了黑风寨,再建个惩恶扬善的新帮派!”
“逆子!逆女!”
温镇山气的胸膛剧烈起伏,猛地站起身。
指着门口,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檐角铃铛叮铃乱响:“温长空!你教你妹妹女红女戒!”
“温长宁,你教你哥哥武功!背不出女戒,扎不稳马步,两个都给我滚出温家!”
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
望着儿子那张泛红的脸。
心里又气又叹:这孩子生得这般水嫩,眉眼比县里送选的秀女还要明艳三分。
嗓子清亮的能唱昆曲,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
若是个女儿家,少说也是青溪县头一份的才女,上门求亲得能踏破门槛。
偏生是个带把的,根本拿不出手!
目光又扫过葡萄架下那个仰头犟嘴的女儿,温镇山喉间发堵。
这丫头一岁抓周,就攥住他的枪头不放;
三岁便能把巷里半大的小子揍得哭爹喊娘;
如今更是枪术精湛,兵书背得比他还熟。
偏偏生在这女儿家不能抛头露面的世道!
都是好孩子,偏偏在娘胎里生错了身子!
“宁儿,女子之道就是娴静温婉,”
温镇山缓和了语气,“空儿,黑风寨匪患越来越猖狂,这么下去早晚得找壮丁,再不练功,别说是武举了,军队都...”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回到自己的小院。
温长宁半靠在床榻上。
手里翻着从哥哥那儿缴获的话本子《京城毒娘子》,指尖在“霸王硬上弓”那页点了点,啧啧称奇。
秋秋蹲在榻旁,哭得像个泪人儿:“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啊!老爷刚才那模样,是真动了气!”
“要是真把您赶出去,您自己有本事倒是不用发愁。”
“可我...我要是被卖了还好,我这聪明伶俐地讨人喜欢,大不了去别处当主子最贴心的小丫鬟。”
“可二夏不行啊,那小子傻得冒泡,走路都能踩进泥坑,谁会要他啊?”
“上次还把张大户家的鸡追得飞进茅房,这要是没了温家护着...”
“嗯呐。”
温长宁应了声,眼皮都没抬。
秋秋更急了:“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看画本子!要不...要不您就背两句《女戒》?就当哄哄老爷。”
“背那个?”
温长宁合上书,阳光透过窗外的葡萄叶缝隙,落在她脸上,更显那双眼亮得惊人。
“还不如让我去黑风寨跟土匪比枪。”
她晃了晃手里的话本子,挑眉道,
“女子当自强,安身立命靠的是本事和脑子,哪用学什么三从四德?”
话音刚落,月白色的身影从回廊那头飘过来。
温长空走到近前,长衫下摆扫过石阶,带起一阵淡淡的皂角香。
他手里捏着本蓝布封皮的书,正是那本《女戒》。
见温长宁手里还攥着自己遗失的话本子,精致的眉梢挑了挑。
“妹妹倒是清闲。”
他在温长宁对面坐下,衣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双与温长宁一模一样的眼睛弯成月牙,“爹让我来盯着你背书,可我瞧着,你倒像在琢磨什么好事。”
温长宁抬眼打量他:月白长衫衬得肩背削瘦,乌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偏偏喉间又有着少年人清润的线条。
她忽然“嗤”地笑出声,晃了晃手里的《京城毒娘子》:“哥,你看你这身段样貌,活脱脱就是书里走出来的毒娘子。”
温长空伸手去抢话本子,皓腕抬起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莹白的小臂:“没大没小。”
他指尖刚碰到书页,又忽然缩回手,眼尾泛着红,语气软下来,“妹妹,跟你说正事。”
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你要是能想办法,让爹断了让我考练功的念头……”
他顿了顿,余光扫过温长宁手里的话本子,“我那箱子里藏的话本子,什么《冷面将军俏书生》魔教妖女的千层套路,少说也有几十本,全给你。”
温长宁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从挺翘的鼻尖落到泛红的唇瓣,忽然慢悠悠道:
“哥哥这模样,扮成女子去攻略王爷,说不定比毒娘子还管用。”
心里却在暗忖:凭这分毫不差的眉眼轮廓,我若换上兄长的衣衫去考武举。
那些阅人无数的老考官,真能辨出破绽吗?
这场景,活脱脱就是我当书童替少爷赶考的戏码啊!
温长空被说得脸颊泛红,伸手就去抢她手里的话本子,羞愤道:“你就说帮不帮哥哥,话本子还要不要!”
“自然要。”
温长宁侧身避开他的手,指尖在枪缨上轻轻一绕,“不过我得先出去办点事,都给我留好了。”
院墙外那些关于黑风寨的叹息,父亲对于剿匪失败哥哥可能被抓壮丁的感慨,仿佛还在夜风里飘荡。
月光清冷,洒在她紧抿的唇角,映亮那双燃烧着野火与决心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