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土盟书·郁金折节·铁笔定约
紫宸殿的铜鹤香炉吐出在殿内幽光下闪烁,却掩不住袖口磨损的毛边与衣褶间沉淀的南洋尘埃。他身后的随员紧抱紫檀木盒,铜皮包角凝着潮湿的雾珠,倒映着藻井上袋鼠与蟠龙共衔橄榄枝的新纹——那是赵丽颖力主添置的,一个关于南太平洋未来的隐秘寓言。
“胡泉大统领。”范·德·维特的华语带着殖民商人特有的甜腻油滑,目光却在触及案上那幅被红圈吞噬的海图时骤然冻结。那些圈住郁金香国据点的空心圆,像一张张无声嘲笑的嘴,旁边“已肃清”的墨字,是灼人的烙印。唯有巴达维亚港旁那道纤细蓝线,蜿蜒穿过陈敬之的橡胶园,如同刺入旧帝国心脏的最后一根探针。
胡泉未赐座,只抬手指向殿角氤氲的铜炉:“范先生熏的香,是澳洲檀香混了爪哇的肉豆蔻?去年此时,贵国总督在巨港码头焚毁三千吨蔗糖,烈焰映红海天,扬言‘宁喂鲨鱼,不饲炎华’。今日携此香来,是祭奠那场大火,还是祭奠贵国在南洋的落日?”他指尖重重敲在“龙骧军缺了一角,露出内里惨白的骨茬;右首是厚厚一叠泛黄账册,《东印度公司爪哇产业清册》的烫金字迹下,卷曲的边缘残留着焦痕,仿佛刚从火场抢出。一张照片滑落——红溪会焚烧鸦片仓库的冲天烈焰中,东印度公司的旗帜正化作片片飞灰。
“大统领明鉴!”维特的声音带着钻石徽章也压不住的颤抖,“主战者已被议院罢黜!新内阁愿奉上全部南洋产业清册……只求停战议和。”他枯瘦的手指抚过账册封皮,“巴达维亚的仓库、苏门答腊的胶园……半价转让,权作和平之资!”
胡泉拾起照片,火光在他瞳仁里跳跃。他忽然低笑,笑声冰寒:“半价?范先生,这些焦土上的仓库,早已化作陈敬之‘同泽棉’的沃肥。至于橡胶园……”他推开账册,露出海图下另一张照片——碧绿胶林中,土著孩童正用竹竿捅下累累硕果,“它们的主人,如今是赤土之上的自由民。贵国拿来交易的,怕是只剩这根断骨权杖了。”
浓雾裹着陈怀远的脚步踏入。司礼部尚书袍袖间挟着海腥与油墨气息,将狮城译电置于案头:“大统领,政务院议毕。张子轩急报,郁金香国蔗糖船队困锁巽他海峡三日,未敢越雷池一步。其国内糖厂若再停一月,阿姆斯特丹半数银行将如朽屋倾塌。”他目光如针,刺向维特,“然其特使昨夜密会约翰国领事于狮城,愿以巨港码头易铁甲舰一艘。”
维特面如金纸,唇上淡紫的郁金香纹章仿佛瞬间枯萎。胡泉将账册掷回木盒,铜扣撞击的脆响,被殿外骤然爆发的重机枪嘶吼淹没——赫然在目。胡泉不语,指尖轻叩照片中黝黑的弹体:“范先生以为,巴达维亚的郁金香旗,还能飘扬几时?这些贵国炮弹,上月刚在巽他海峡送贵国两艘香料船入了龙宫。”
维特领口钻石徽章铿然坠地,于金砖上弹跳如濒死之蝶。随员仓皇俯拾间,木盒倾翻,象牙权杖滚落铜炉脚。断角处铅芯裸露,赫然嵌着半页焦黄纸片——《黑奴转运密账》残篇,字迹被经年的血汗浸透。
“大统领……请开条件!”维特声如揉皱的羊皮纸。
“其一,”胡泉指尖如刀,自巨港直划马六甲,“苏门答腊、爪哇全境及加里曼丹殖民机构归炎华,硫磺矿由金瓯院专管,贵国需用,市价交易;其二,巴达维亚设为自由港,领事馆撤为商务代办,片甲不得驻;其三,赔款二百万龙元,半数为现银,余者以肉桂、胡椒抵充——并交出肉桂提纯秘术。陈敬之验过,贵国之法可使香料历三季而不腐。”
维特鬓角汗珠滚落:“二百万龙元……国库早已淘空!提纯术乃公司百年命脉,岂能……”
“那便战!”胡泉振袖,巨幅炮位图凌空展开。伏波级铁甲舰305毫米主炮的射程红线,如血蟒缠紧巨港诸岛。“周伏波滚落脚边,陷入金砖缝隙,如一颗被遗忘的眼珠。
悉尼港的赤土盟誓
三日后,悉尼港。海雾初散,炎华赤龙旗与郁金香三色旗在起重机顶端猎猎交缠。范·德·维特捧出象牙权杖,缺角处刺目依旧。陈敬之率橡胶园工人列队而过,镰刀上未干的胶乳滴落红土,土著工人望见权杖,骤然以爪哇语齐吼:“BersamadiTanahmerah!”(赤土同泽!)声浪撞碎涛声,在港湾回荡。
胡泉接过权杖,金匠锤声清脆。断角徽章被凿下,换上一枚赤土烧制的新章——“赤土为盟”四字隶书,沉甸如血。
“此杖带回。”胡泉将权杖递还,赤土徽章在阳光下灼灼如炭,“呈与贵国主上,殖民时代的朽骨,不如新土坚实。”
维特登船时,巴达维亚肉桂正在码头倾箱。陈敬之信手掰开一支,浓烈辛香随海风弥漫:“明年此日,我炎华提纯工坊当以钢罐盛香,较贵国橡木桶——多容三成。”蒸汽轮机轰鸣启动,三色旗渐缩成雾中一点惨淡的紫。
张子轩递上墨迹未干的《减关税告示》,袋鼠国赤土调制的龙纹印泥泛着砖红:“彼辈会守约否?”
胡泉摩挲怀表盖。内侧照片上,巴达维亚“同泽共生碑”前,陈敬之与土著侨民共植的树苗已绽新芽,雨水洗亮的碑文如赤子之瞳。“守约与否……”他遥指卧龙岗方向,钢铁厂烟囱喷吐的橘红烟霭,正为暮色镀上金边,“当问我马六甲新铸镍钢炮台!钢骨既成,何花敢僭生南洋赤土?”
暮色浸透码头。陈沧澜引万丹长老至前。长老奉上椰壳碗,新熬肉桂茶汤澄澈,碗底沉着半片焦蓝布纹——取自已被烧毁总督府的残旗。“TuanBesar(大统领),”长老华语生涩如磨刀石,“依炎华农法所植肉桂,收成已倍于郁金香胶园旧木。”
胡泉饮尽茶汤。辛香入喉刹那,瞥见碗底一片郁金香残瓣——维特随员悄然遗落,苏门答腊的火山灰仍沾附瓣缘,如抹不去的殖民尘埃。
“传讯陈敬之,”胡泉将空碗掷向大海,惊起白鹭如雪,“橡胶园畔拓地百亩,遍植郁金香。教彼辈知晓——赤土可育万香,亦绽新蕊。然其根脉,唯深扎‘同泽’之壤,方得生天!”
白鹭掠过船舷,翅风扇动新签的条约。墨迹在潮湿海风中微微晕开,淡紫如一朵将萎的郁金香,根茎处却被无形龙纹金线紧紧缠绕,深勒入赤色泥壤。
紫宸殿内,铜鹤香炉第八炷青烟袅袅升起。烟迹蜿蜒爬过南洋海图,在爪哇岛上空盘旋数匝,忽如灵蛇般窜向龙首山巅——似一束坚韧的丝线,将赤色土壤、镍钢炮台、龙纹盟约与深山中生生不息的“同泽”之誓,密密缝合进浩瀚青史的血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