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海惊雷·铁舰焚城·怒涛裂盟
红海。日轮高悬,宛如锻炉中灼红的烙铁,无情地炙烤着万顷碧波与钢铁之躯。炽热自镍钢甲板蒸腾而起,扭曲了视线,铁皮烫得冒出缕缕青烟,散发出一股金属与焦糊混合的死亡气息。海面上无风,空气黏稠滞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伏波立于“裂穹号”伏波级铁甲舰那厚重的倾斜装甲带旁,覆着厚茧的掌心贴着那已被骄阳烤滚的钢铁护板。指尖传来一阵灼人的刺痛,旋即又被钢铁内蕴的、如渊如狱的森寒吞噬消解。这冰与火的交织,恰如他胸中翻腾的浊浪——檀香氤氲的和谈殿堂里,彬彬有礼的假面之下,是约翰国佬傲慢毒蛇般盘踞的贪婪。虚伪的丝绦,终究需用炮火的巨刃去斩断!
舰桥幽深阴影中,译电员的脚步轻如狸猫,递上一卷羊皮纸。纸上犹带着遥远堪培拉紫宸殿里铜鹤香炉的袅袅檀息,细腻、昂贵,仿佛一个关于和平的精致幻梦。然而,渗入皮纸筋脉的墨字,却陡然化作凛冽刀锋,决绝地劈开所有温软,直刺眼底:
“和谈已陷泥沼,沉滞不化,约翰国毫无半点诚意。命你部即刻转向白象国海岸!炮击孟买、苏拉特、科钦诸港!此战非为屠戮,乃断其扩张铁链之命脉,碎其百年傲慢之脊梁!”
落款力透纸背——军事院参谋部李云龙。
周伏波的指节猛然攥紧,羊皮纸在无声的巨力中痛苦地蜷缩变形,发出一声如同骨节爆裂的沉闷低响。抬眼,视线穿过蒸腾的海气,落在遥远海平线上。夕阳正在沉坠,将浩瀚的大洋渲染成一池熔金,一艘悬挂着米字旗的商船“东方公主号”,帆影恰似滴入熔金的墨点,即将被吞噬。就在刚才,这艘满载着白象鸦片——这浸泡着东方血泪的肮脏货物——的“贼船”,才被他逼停。柚木甲板上,铁链拖曳的暗红印痕,如绝望的蜈蚣蜿蜒。几十个被唤作“契约华工”的同胞,如同离水的鱼,在脚镣的禁锢下奄奄一息,空洞眼神映着落日最后的残酷光芒。副官的声音犹在耳边:“司令,是否追击?”他当时只挥了挥手,如挥去一缕轻尘——军令如山,撼动约翰国命脉的雷霆,比擒杀这一条贩毒的蛇虫更要紧万倍!
“传令!”周伏波的声音撞破凝滞的海风,如重锤砸向烧红的铁砧,迸溅出无形的火星,“目标——孟买港!全速前进!那些约翰佬的商船,不过是给咱们炮口润膛的磨刀石!”
呜——!巨舰的汽笛刺破海天的沉寂,带着一股金属撕裂空气的尖锐。十二头钢铁巨兽骤然加速,庞大而精密的躯体在宽阔的白象洋上犁开两道愤怒的白浪,如同十二柄巨犁划开大海的肌理。伏波级为先锋,“裂穹号”的撞角直刺前方,那倾斜的装甲带在猩红夕阳下折射出蓝灰色的死亡光泽,305毫米主炮粗粝的炮管昂然指向东北天际,俨然远古巨兽探出的狰狞獠牙。两翼,定远级巡洋舰如拱卫巨象的猛犸,210毫米副炮的炮闩在机械传动中冷酷的“咔咔”作响,是钢铁的獠牙在摩擦。外围吉野级高速巡洋舰如同迅捷的钢鲨,152毫米速射炮的帆布炮衣早已被水兵利索地扯下,炮身反射着冰冷的寒芒。殿后,致远级铁甲舰沉稳如山,那高耸的穹甲之上,袋鼠踏浪的图腾被飞溅的浪沫浸透,在波光中跃动,仿佛活了过来,蓄满了扑杀前的力量。
孟买港的灯塔塔尖,刚刚挣扎着亮起昏黄的光晕,如同睡眼惺忪的眼眸。瞭望塔上,负责值哨的约翰国水兵举着黄铜单筒望远镜,正要抿一口浓咖啡提神。当那十二道粗壮、翻滚着的黑烟柱如绝望的招魂幡般,无声无息却又无比蛮横地将暮色切开时,他惊得浑身一颤,温热的咖啡泼了一身也浑然不觉。瞳孔急剧收缩,聚焦在最高桅杆上——那赤红的底色,盘踞的金龙,尤其是那踏浪咆哮的袋鼠徽记!数月前,正是这面旗帜,在黑海的暗夜里将奥斯曼舰队化为漂浮的残骸与地狱的烈焰!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骨髓。
“敌袭!是炎华舰队!炎华舰队来了——!”警钟的铜舌疯狂地撞击着钟壁,凄厉、嘶哑、破音,如同被掐住喉咙的濒死哀嚎,瞬间撞碎了孟买港虚浮的宁静。整个港区如同被捅穿的马蜂窝,彻底炸开!三十艘大小不一、样式陈旧的约翰国舰船在混乱中慌忙起锚:风帆早已落满时代尘埃的“皇家主权号”手忙脚乱地拉扯着缆绳,扬起残破的帆布;舷侧还保留着木壳的蒸汽辅助巡洋舰“孟买守护者号”锅炉全开,矮小的烟囱喷吐出浓黑的劣质煤烟,呛人而狼狈。舰队司令查尔斯·菲茨罗伊爵士,铁青着脸,几乎要将手中的黄铜望远镜捏得变形。他死死盯住“裂穹号”舰艏那如断头台利刃般的锋利撞角——记忆瞬间被拉回亚丁湾血色弥漫的夜晚,走私船“海蛇号”正是被这凶物拦腰撞断,沉入深渊!
“散开!散开!抢占上风位置!”菲茨罗伊的吼声冲入铜管传声筒,在狭窄的舰桥内嗡嗡震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心知肚明己方舰队的致命死穴:风帆舰笨拙迟缓如同岸上搁浅的巨鲸,蒸汽舰老迈喘息动力孱弱,最致命的是那些祖传的老古董滑膛炮,装填速度慢得令人绝望!而反观来袭的对手……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远方那支在湛蓝海面上流畅变换队形的钢铁巨阵,舰与舰之间配合默契得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庞大机械,那整齐划一掀开炮窗的动作,黑洞洞的炮口带着沉默的毁灭指向……喉咙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一股名为恐惧的干涸堵塞了他的发声:“那些…那些速射炮的射速…怕是要快上我们三倍不止啊!”
“敌距离八链(约1400米)!敌舰呈松散横队展开!”观测兵的嘶吼带着破音在“怒涛号”舰桥内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周伏波那只饱经风霜、深陷如鹰隼巢穴的独眼死死贴上冰冷的测距仪目镜。十字刻线带着冰冷的精准,稳稳套在“皇家主权号”那柚木船壳吃水线附近——那里,一道新旧木板拼接的痕迹,像丑陋的蜈蚣爬在那里,正是去年它触礁受损后草率修补的脆弱命门!
“全舰队——左舵十五!抢占T字横头!”周伏波的命令,宛如从淬火钢水中迸出的火星,简短、灼热、致命!刹那间,指挥旗语在舰桥顶端急促翻飞如急雨。海面上,十二艘钢铁巨兽几乎同时展现惊人的协调,庞大的钢铁躯体发出巨大的金属摩擦与海浪拍击的轰鸣,齐齐摆尾转向。船舷一侧成排的厚重炮窗“哐啷”一声洞开,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瞬间齐刷刷对准了乱作一团的约翰舰队,如同死神整齐睁开了猩红的独眼。
“开火——!!!”
“轰——!!!”万炮齐鸣的怒吼终于炸响!这一刻,天崩地裂!炽热的金属风暴撕裂了黄昏的最后宁静,浓烟蔽日,惊雷撕裂海天,连大洋本身都在颤抖。炮弹的轨迹将灰蓝色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裂穹号”,无疑是这柄死亡利箭上最锐利的箭头。当孟买港标志性的灯塔轮廓刚刚从海平面挣扎而出,舰长赵亢那双布满红丝的双眼就死死锁定了目标,手猛地一挥——早已剥去伪装炮衣的主炮炮管在灼热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里面似乎还残留着红海沙粒粗糙的触感,但炮口已无比坚决地指向了约翰国舰队的核心——那艘笨重的三桅风帆战列舰“皇家主权号”。女王旗下,甲板上穿红色军装的水兵们还在徒劳地围绕着一门门老旧前膛炮手忙脚乱,沉重的弹丸艰难地塞入膛内,全然不知死神的镰刀已经贴上脖颈。
“放!”赵亢的嘶吼淹没在蒸汽瞬间泄放的刺耳尖啸声中。炮口喷出炽目的火舌!305毫米巨型的***拖曳着炽红如流星般的尾迹飞射而出!沉闷至极的撞击声撕裂空气,“皇家主权号”厚实的柚木船壳上猛然炸开一个巨大的、翻卷的破洞!致命的不是这创伤本身,而是那骇人的动能!整艘庞大的木壳战舰如同被史前巨锤砸中,猛地一震!刺耳的“咔嚓”声如炒豆般连绵响起,船壳板上的裂缝如同被无形巨力撕扯开的蛛网,瞬间扩散!冰冷刺骨的海水,带着贪婪的咆哮,疯狂涌入缝隙。舰长的“稳住!稳住!”刚冲出喉咙,;“逐风号”桅杆顶部几根索具被流弹切断,年轻的水兵们正像勤恳的蜘蛛般爬高下低,用坚韧的麻绳奋力修补;“磐石号”宽阔的主甲板上,几个被救出的华工,正用粗糙破旧但干净的布片,帮水兵擦拭着炮管上灼热的硝烟痕迹。他们的脚上,那沉重、象征压迫与奴役的脚镣环扣,早已被炽热的炮弹碎片或英勇水兵手中的钢钎精准砸开!断裂的环链散落在甲板上,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竟也反射出刺眼、却又带着新生希望的自由光芒!
海战走向已成一边倒的屠杀。那些陈旧的风帆战舰在炎华舰队编织的密不透风的高速炮火网中,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具船,一艘接一艘被撕裂、倾覆、燃烧、沉没。蒸汽战舰也难逃厄运,引以为傲的烟囱一座接一座被炸断、倒塌,动力尽失,只能在海面上痛苦地漂浮、燃烧,成为一个个巨大的钢铁火把。一艘垂死挣扎的约翰国大型运兵船,在彻底绝望中,竟如疯狂的海怪,调转沉重的船头,开足最后残存的力量,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猛冲向舰队旗舰“裂穹号”!舰艏那钝圆的船首在“裂穹号”锋利如同上古神兵的撞角面前,如同黄油遇见了烧红的餐刀!
“嗤啦啦啦——!!!”一阵令人牙根发酸的、钢铁与钢铁互相撕咬碾压的尖锐嘶鸣爆发!“裂穹号”的撞角带着巨大的动能,势如破竹般,从敌舰左舷船腰位置狠狠切入!坚固的柚木与铁壳如同朽木被利斧劈开!沉重的舰体在高速冲击下继续前行,两艘巨舰巨大的钢铁躯体在剧烈的摩擦挤压中错身而过!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裂穹号”指挥舱内所有人都清晰看到了敌舰舷窗后,那些挤在一起的约翰国水兵和水手扭曲的面孔——那表情定格在无与伦比的惊恐与窒息的绝望之中!下一秒,汹涌倒灌的海水如同贪婪的巨兽,瞬间将所有的惊骇与生命吞噬,留下的只有一圈迅速扩大的漩涡和漂浮的残骸。
“司令!敌旗舰‘白象之星’号主桅!升起白旗了!”信号兵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难以抑制的狂喜和长时间的紧张后骤然放松的疲惫。周伏波那冰冷的独眼微微转动,缓缓投向那艘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甲板冒起数股黑烟的敌舰。望远镜视野里,代表最高指挥官查尔斯·菲茨罗伊爵士的将旗,正带着屈辱和不甘,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那高耸但已经被熏黑大半的主桅顶端,无力地滑落下来。紧接着,一面歪歪斜斜、巨大但肮脏的白色桌布(显然仓促间找不到真正的降旗),在呛人硝烟和呼啸海风中瑟瑟发抖着升到了残存的旗杆顶端。
“停火——!”周伏波的声音如撞钟般传遍整个舰队,带着胜利者不容置疑的威压,“各舰保持警戒!陆战队!准备接舷!”
沉重的军靴踏过“白象之星”号舰桥那被血污浸透、碎木狼藉的甲板。菲茨罗伊爵士靠在一处扭曲的栏杆旁,手中紧握着一柄断掉半截、象征身份与荣耀的指挥剑,竭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胸前那象征着高级贵族身份、点缀着金色绶带与勋章的华丽礼服已被鲜血和黑灰浸透,一片狼藉。那双曾经代表着大英帝国海上威严的碧蓝眼眸,此刻充血如同野兽,死死瞪住缓缓走来的周伏波身上军服那片刺眼的、背景深蓝的踏浪龙纹,用尽最后的气力挤出嘶吼:“你们……你们这是……赤裸裸的屠杀!不讲道义的……”
“是清算!百年的清算!”周伏波的声音比脚下的钢铁甲板更冷、更沉、更重。他抬脚,如同踢开路边的腐尸败革,狠狠踢开身边一大叠被血污浸透、散落满地的纸张——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肮脏的人口贩卖与黑奴贸易账目。墨迹被血水晕开,与生命记录一起混杂成一幅末世的讽刺画。“从毒害天朝万民的鸦片烟土,到榨干骨髓的奴工契约!约翰国吸食白象国、乃至整个东方近东的血肉骨髓长达百年!今日这场炮火——”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滚过甲板,“就是替那些在种植园、在矿山、在暗无天日货舱里惨死的千万冤魂,讨还的标记。火焰灼烤着徽章,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在发出无声的诅咒。这群苦力朝着远方的、如同神祇降临般的炎华舰队方向,“扑通扑通”虔诚地跪下,额头在滚烫、冒着青烟的焦黑土地上狠狠地磕下去,留下道道惊心动魄的血迹斑痕!
当“怒涛号”的舰艏主炮塔轰隆转动,粗大的炮管缓慢而沉重地指向远方那座虽已在港口边缘、但仍傲然矗立的约翰国总督府宏伟白色建筑时,阳光照在大理石柱上,“大英帝国白象统治一百周年纪念铭文”的金字在硝烟中依旧闪亮刺眼。周伏波却缓缓抬起了手,制止了炮长即将下达的射击指令。
“留着它,”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刻骨的蔑视,“留着这座辉煌的废墟……当一块巨大的墓碑,够气派!”
他的手指方向猛地一转,如刺出的剑尖,死死指向港口码头核心处那座最高的纪念碑!在那高耸的石碑顶端,一尊傲慢的青铜骑马像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那是约翰国为血腥镇压白象民族大起义而立下的“功臣”,基拉特将军(LordKilat)!
“轰掉它!”周伏波的声音斩钉截铁,“把那沾满血污的‘英雄’给我抹去!让白象国人,他们自己!来决定未来该立谁在基座之上!”
炮声如约而至!目标清晰!精准的炮弹带着尖啸落在铜像基座顶部!猛烈的爆炸气浪翻滚升腾!
待浓烟稍稍散去。雕像那高昂的头颅已然不翼而飞!断颈处一片狼藉,巨大的青铜头颅翻滚着,砸落在港口冰冷污浊的海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很快沉入深渊。就在爆炸余波刚刚平息之际,一群群原本惊惶躲避炮火的本地纱丽妇人,如同潮水般涌上那还弥漫着硝烟与灼热气息的基座!她们不顾碎石瓦砾的刺痛,甚至无视基座上可能灼伤的余温,纷纷将不知从何处摘来的、带着绿叶的不知名野花,郑重地堆放在那断裂的、象征着昔日强权的脖颈基座上!鲜花迅速堆积,如同一座小小的、自然生长的花丘。晚风拂过,送来了她们低低吟唱的、古老的泰米尔语战争歌谣(sangampoetry)片段,哀婉、沉痛中又潜藏着不屈的力量。这古老的、来自于东方土壤深处的歌声,混杂着海潮永恒的呜咽声浪,竟奇妙地与四周炎华水兵们擦拭滚烫炮管的金属刮擦声隐约相和,奏响了一曲约翰统治时代落幕的铁血挽歌。
海上的激战早已平息,东方海平线上,第一抹苍白泛出。晨雾如同巨大的纱帐,无声无息地漫过曾沸腾的孟买湾海面,暂时抚平了昨夜的狂暴与创伤。十二艘带着深浅弹痕的炎华钢铁巨兽,排成威严的纵队,平稳地犁开海面上漂浮着的、触目惊心的船只残骸和杂物碎片。油污、散落的货物、碎裂的家具、漂浮的尸体……构成一幅末世的图景。周伏波独眼的目光越过舰桥舷窗,投向被大火舔舐过的海岸线:焦黑、断裂的码头骨架如同巨兽的肋骨,兀立于尚未散尽的黑色烟幕之中;散落港区未燃尽的鸦片在灰烬里冒出袅袅青烟,带着最后的诅咒;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总督府,几根高大的罗马式断柱如同耻辱柱一般,顽强而孤寂地刺向渐渐显露的苍白天空。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处半塌的仓库顶端废墟中,不知何人何时,一面显然是从某条沉没或被俘获的约翰舰船上缴获、再经粗糙拼接而成的赤龙踏浪旗(尺寸明显更大),正在晨风与未散的硝烟中猎猎飘展!旗帜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当地白象人——穿着破烂汗衫的男人、裹着残破纱丽的女人、甚至眼神懵懂却带着仇恨的孩子。他们沉默地用长长的木棍,挑起那些丢弃在码头各处、象征征服与统治的英军猩红色“龙虾兵”(redcoat)制服,将它们如同送葬的纸钱般,郑重而又充满释放地投入那些仍在燃烧、噼啪作响的余烬火堆之中!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那艳丽的猩红,仿佛在吞噬一个垂死的时代。
“司令!伦敦!”译电员匆匆奔入舰桥,声音带着一丝急促,递上一张沾着浓重硝烟气味和潮气的电报纸条。纸张的边缘甚至有些焦卷。周伏波面无表情地展开。目光扫过纸上那熟悉的、代表大英帝国最高权力阶层的密码格式文字。线条刚毅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扯出一个充满冰冷笑意的弧度——
电文内容:约翰首相德比在威斯敏斯特议会大厅疯狂咆哮,挥舞着拳头,扬言要即刻派出远征舰队,“碾碎袋鼠之国”(指炎华共和国),让他们“葬身鱼腹”!整个电文措辞强硬,充满了日不落帝国被触犯尊严的“震怒”。然而,通篇却只字未提,在堪培拉那张昂贵的和谈桌前,那份已初步商榷、旨在保障白象实质自治权的《白象国和平框架草案》……这份草案,似乎已随着孟买的硝烟,被彻底遗忘在了约翰国统治者的傲慢与怒火之中。
“回电——参谋部。”周伏波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看也未看,随手将这张充斥着威胁的电报纸条,如同对待一块无用的破布般,在指掌间来回狠狠搓捻!纸张扭曲变形,纤维在巨大的指力下破碎。他随手将其凑近指挥台上固定着的水手烟斗烟丝钵。纸捻点燃,发出微弱的光芒,跳跃的火焰舔舐着粗糙的烟丝,一股特殊的、混合着硝烟与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弥漫开来。他深吸一口,烟雾在肺中盘旋,然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从他棱角分明的唇间成形,悠悠荡出,与远方海天一线上初露的晨曦交融、散逸。
“就写……”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穿透薄雾,带着铁一般的质感,“孟买港的炮声……便是吾炎华,为这场和谈,献上之最完美注脚!”
舰队调整航向,庞大的钢铁身躯默契地同时转向东南。朝阳,巨大的、燃烧般的金色圆轮,正喷薄跃出海平线!那赤金一般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泼洒在“裂穹号”舰艏那威武的盘龙铸铁撞角之上!金光流淌过每一寸饱经战火、布满深浅凹坑与擦痕的厚重装甲表面,将整个“怒涛号”舰桥内部染成一片令人心潮澎湃的辉煌炽金。周伏波宽厚、布满老茧的手掌,缓缓抚过舰桥中央那具历经战火洗礼的罗盘铜座罩壳。那坚固的黄铜表面被近距离爆炸的碎片刮蹭出几道刺眼的凹痕。他粗壮的手指轻轻掀开罗盘铜罩边缘的密封橡胶条一角。黄铜罩壳之下,罗盘水晶玻璃的正中央,稳稳压着一张边缘已经泛黄卷曲的老照片。照片上:碧蓝的悉尼港阳光灿烂,胡泉大统领身着挺拔戎装,面带期许的稳重笑容,正将手中金剪准确剪断为“裂穹号”舰艏命名的红绸带。那一幕定格的历史瞬间——大统领弯腰,亲手将一袋取自澳洲大陆深处、浸透着这片南大陆精魂的暗红色土壤,庄严洒落于这艘战舰锐利的舰艏之下。
“下一站,科钦。”他对着初升的旭日,对着那片广阔无垠的海天一线沉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破开一切迷雾的穿透力。十二艘庞大的钢铁战舰破浪而行,拖曳出十二条修长、翻滚着白色浪沫的航迹,在朝阳初染的金色海面上缓缓聚合。那深邃的蓝色航迹,仿佛一张巨大的、由命运之线编织的罗网,将远方孟买港那尚未完全熄灭、仍不断翻腾着浓黑烟柱的巨大火场,清晰地兜映其中——如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团将熄未熄、象征着整个约翰时代庞大余烬的残火星点。身后,孟买的浓烟依旧固执地升腾,扭曲着升入澄澈的晨空,如同一个挣扎不休的幽灵。而在那滔天烈焰与滚滚烟尘沉入白象洋深蓝泛出血色的波涛之下,殖民时代的太阳,那曾被无数人顶礼膜拜的日不落帝国的巨轮,终以无可挽回的姿态,迎来了它在东方的血染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