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血偿

李承乾看着苏氏决绝的眼神，突然想起刚娶她时的模样。

那时她还是个怯生生的少女，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佛，如今却被逼到要亲手复仇的地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坚定：

“阿芷，你不用动手。

李治犯下的错，朕会让他付出代价。

但不是现在。”

他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扶起：

“等你爹好起来，等李福把均田制在全国推行开来，等天下百姓都能吃饱穿暖，朕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露他的所作所为。

到时候，不用你动手，天下人也不会容他。”

苏氏望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没有敷衍，只有一种沉重的承诺。

她知道，李承乾说的是对的，现在杀了李治，只会让朝局动荡，让李福的心血付诸东流。

可父亲身上的伤，地牢里的血，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上，让她夜不能寐。

“好。”

她捡起地上的凤冠，声音沙哑，

“臣妾等。

但陛下记住，若我爹挺不过去，这凤冠，我再也不会戴了。”

李承乾重重点头，转身对李一道：

“传朕旨意，晋王府私设地牢，虐待朝廷命官亲属，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再派三百禁军，守住长乐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旨意传到晋王府时，李治正在把玩新得的玉佩。

听到“闭门思过”四个字，他笑了，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看来，老东西还没死。”

他对幕僚道，

“也好，让苏氏多疼几天。

等她失去理智，做出蠢事，就是我们的机会。”

幕僚犹豫道：

“王爷，陛下这次动了真怒，我们是不是该收敛些？”

“收敛？”

李治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长乐宫的方向，

“现在收手，才是真的蠢。

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长安的天，就要变了。”

苏亶终究还是没能挺过那个冬天。

在长乐宫的暖阁里，他握着女儿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往事。

说她小时候偷摘邻居家的杏子，被他罚抄《女诫》。

说她十五岁那年，李世民上门提亲，她躲在屏风后脸红的样子。

说他虽被罢官，却每天都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听南来北往的商人说长安的事，说外孙李福又推行了什么新政，让百姓能吃上饱饭。

“阿芷......爹......爹没给你丢人......”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手无力地垂落。

苏氏抱着父亲渐渐变冷的身体，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老人的衣襟上。

消息传到太极殿时，李承乾正在看李福送来的奏折。

江南的均田制推行得很顺利，农户们不仅交上了粮食，还自发组织了农会，研究新的耕作技术。

他刚想提笔批复“甚好”，就听到了李一哽咽的通报。

朱笔从手中滑落，在奏折上洇出个巨大的墨团。

“知道了。”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让殿内的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李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要不要通知晋王？”

“不必。”

李承乾站起身，龙袍扫过案几，将奏折掀落在地，

“他不配。”

他走到殿外，望着长乐宫的方向，那里已经升起了白色的幡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他知道，苏氏的誓言，该应验了。

而他对母亲的承诺，恐怕也快要守不住了。

李治是在三天后才知道苏亶死讯的。

那时他刚被解除“闭门思过”的禁令，正准备去太极殿“谢恩”，却看到长安城里到处都是素色的纸钱。

“怎么回事？”

他拉住一个路人问道。

路人白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

苏皇后的父亲被人绑架折磨，刚咽气了！

听说是某个王爷干的缺德事！”

李治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调转马头就往晋王府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糟了。

他本想逼苏氏犯错，却没想到苏亶会死。

一个被逼死的国丈，比任何流言都更能激起民愤。

现在别说扳倒李福，恐怕连他自己都要被唾沫淹死。

“快！快把所有跟苏亶有关的东西都烧了！”

李治冲进王府，对着幕僚大喊道，

“还有那些参与绑架的人，全部送走，越远越好！”

可已经晚了。

苏亶的葬礼上，苏氏穿着一身孝服，抱着父亲的牌位，一步步走向李承乾。

她的眼睛红肿，却没有一滴泪，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陛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臣妾的誓言，还记得吗？”

李承乾看着她眼底的死寂，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疼：

“阿芷，再给朕一点时间。”

“时间？”

苏氏笑了，笑声凄厉，

“我爹在牢里受刑的时候，你说要时间。

他咽气的时候，你说要时间。

现在他尸骨未寒，你还要时间？”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向站在人群后的李治：

“李治，你敢不敢出来，当着我爹的牌位，说你没做过？”

李治缩在人群里，脸色惨白，不敢吭声。

苏氏看着他懦弱的样子，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就往李治冲去：

“我杀了你这个畜生！”

“拦住她！”

李承乾大喊，禁军连忙上前抱住苏氏，夺下她手里的匕首。

苏氏挣扎着，头发散乱，孝服被扯得歪斜：

“放开我！让我杀了他！我爹死不瞑目啊！”

李承乾看着状若疯癫的妻子，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声音冷得像冰：

“李治，你可知罪？”

李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臣......臣不知......臣什么都没做......”

“不知？”

李承乾从袖中掏出听风楼的密报，狠狠砸在他脸上，

“绑架苏老先生的人证物证都在这里，你还敢狡辩？”

密报上的字迹清晰，连他派去的人说的每句话都记录在案。

李治看着密报，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来人，”

李承乾的声音响彻葬礼现场，

“将晋王李治打入天牢，彻查其所有罪行，秋后问斩！”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李承乾会真的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死手。

苏氏停止了挣扎，望着李承乾，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大仇得报，可她并没有感到丝毫快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

李承乾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违背了对母亲的承诺，可他别无选择。

有些恶，不能纵容。

有些血债，必须用血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