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湿青衫,药圃藏语(1 / 1)

烛火映河山 瞳之深渊 2115 字 6小时前

露湿青衫,药圃藏语

天刚蒙蒙亮时,丹鼎城的晨雾还没散。

云澈推开客栈门,就见苏云背着个竹编药篓站在石阶下,淡青色的裙摆沾了点草屑,显然是早就起了。她手里提着个白瓷瓶,见他出来,眼睛亮了亮:“刚去后厨打了点晨露,老药农说冰心草得用这个洗才不损药性。”

瓶里的晨露晃出细碎的光,映得她指尖泛着润白。云澈点头时,鼻尖飘过她发间的气息——混着点薄荷和晨露的清冽,像断骨涯崖底的山风,干净得让人心里发轻。

“走吧。”他接过药篓背在肩上,“老药农的圃子在城外三里地,得赶在日头上来前采完。”

两人沿着城外的石板路往南走。晨雾像层薄纱,把路边的药田罩得朦朦胧胧,露水珠挂在青蒿的叶子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打在鞋面上凉丝丝的。远处传来药农赶牛的吆喝声,混着露水打湿泥土的腥气,倒比城里的药香多了几分野趣。

苏云走得比平时快些,竹篓带子在肩上轻轻晃。她忽然指着路边一丛紫花:“你看,是紫菀!晒干了能治咳嗽,上次沈砚淋雨着凉,我就用这个给他煮过药。”

云澈顺着她的指尖看去,那紫菀开得正盛,花瓣上的露水滚来滚去,像她眼里的光。他“嗯”了一声,忽然想起她药篓里总备着各种草药——止血的、消炎的、安神的,分门别类用油纸包好,连沈砚那粗手粗脚的家伙,都知道“不舒服就找苏云”。

可只有他知道,这双总能变出救命草药的手,曾在断骨涯替他挡过凝元后期黑煞的致命一击。

思绪刚飘到那处,就见前方雾里露出片绿油油的田圃。木篱笆围着半亩地,里面分畦种着各色草药,叶片上的露水在晨光里闪得像碎银。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药农正蹲在畦边,手里攥着把小锄头,慢悠悠地薅着草,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那些药苗。

“是老丈吗?”云澈走上前,声音放轻了些。

老药农抬起头,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泥,眼睛却亮得很。他瞅了瞅云澈背上的药篓,又看了看苏云手里的瓷瓶,咧嘴笑了:“来采冰心草的?”

“正是。”苏云上前一步,把瓷瓶递过去,“听说您这儿的冰心草是用断骨涯的山泉水浇的,药性最纯。”

“小姑娘懂行。”老药农接过瓷瓶掂了掂,指着最里头一畦,“喏,就在那儿。蓝莹莹的那几株,别碰根须,晨露还没干,正好采。”

两人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才发现那畦冰心草长得真特别。叶片不像寻常药草那样舒展,而是卷成小筒,顶端泛着层淡淡的蓝晕,像冻住的小浪花。叶尖挂着的露水也透着点蓝,掉在泥土里,竟洇出一小片浅蓝的印记。

“真好看。”苏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杂草,指尖刚碰到叶片,就被露水凉得缩了缩手,“比药谱上画的还灵气。”

云澈也蹲了下来,从药篓里取出小银铲。这银铲是流云商会的张老送的,边缘锋利却不伤根——张老总说“采药用好家伙,才不亏了草药的灵性”,此刻握着铲柄,云澈忽然想起老人鬓角的白发,和断骨涯上他挥剑护着他们的背影。

他握着铲柄的手很稳,顺着冰心草的根须外围轻轻下铲,连带着周围的湿泥一起挖起——冰心草的根须最忌风燥,带泥采才能保住药性。

苏云就在旁边帮着清理草叶,她的动作很轻,指甲缝里很快沾了些湿泥,裙摆扫过田埂,蹭上了块褐色的泥斑,她却浑然不觉,反而指着不远处一丛带锯齿的藤蔓:“你看那是不是锯齿藤?叶片边缘的锯齿带点黄边,捣烂了敷在伤口上,比金疮药还管用。”

云澈顺着看过去,那藤蔓缠着根竹竿,叶片确实像她说的那样,锯齿边缘泛着浅黄。他有些意外:“你认得?”

“以前跟着师父在断骨涯附近采药时学的。”苏云笑起来,眼角弯出点浅浅的纹路,“那时候总采错,把有毒的‘血齿藤’当锯齿藤挖回来,被师父罚抄《百草经》,抄得手腕都酸了。”

她说得轻松,云澈心里却猛地一沉。

断骨涯。

这个名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他心里。

他记得那天天阴得像要塌下来,崖底的风卷着黑沙,呜呜地像鬼哭。他们和流云商会的张老结伴寻药,却撞上了三只黑煞——那是种专以修士精血为食的邪物,最壮的那只已是凝元后期,浑身裹着黑雾,利爪带毒,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

当时他才聚气七层,真元刚够催动基础剑诀,面对凝元后期的黑煞,就像稚童对上猛虎。他拼尽全力挥出三道剑气,却只擦破那黑煞的黑雾,反被它一爪拍中胸口,倒飞出去撞在崖壁上,喉咙里腥甜翻涌,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沈砚和林溪月被另外两只黑煞缠住,张老虽有凝元中期修为,对付一只黑煞已显吃力,根本顾不上他。眼看那凝元后期的黑煞利爪带着黑雾抓过来,爪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就在那时,苏云扑了过来。

她明明比他伤得更重,左臂被黑煞的毒雾蚀得发黑,却还是拼尽最后力气,扑到他身前,用后背硬生生受了那记攻击。

“噗——”

他记得很清楚,黑煞的利爪穿透她后背时,发出的沉闷声响。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青裙,像崖底开得最烈的血花。她甚至没哼一声,只是转过头,用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别怕”,却只呕出一口血沫。

“丫头!”

张老的怒吼声从混战中传来。老人拼着挨了黑煞一爪,挥剑逼退敌人,踉跄着冲过来,从怀里掏出个鎏金小盒,倒出三枚龙眼大的丹药。“快!给她服下‘清煞丹’!”老人的声音发颤,却依旧沉稳,“沈小子,护好他们,我断后!”

沈砚红着眼冲过来,剑光逼退靠近的黑煞。云澈抖着手将丹药喂进苏云嘴里,那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药力顺着她喉咙往下淌,可她后背的伤口仍在冒黑血,呼吸弱得像风中残烛。

“走!”张老挥剑逼退两只黑煞,肩上淌着血,“顺着崖底的暗河走,能绕出去!”

他背着苏云,沈砚扶着张老,林溪月断后,四人踩着暗河的卵石,在黑煞的嘶吼声里拼命往前跑。崖底的河水冰得刺骨,苏云的血混着河水往下流,在他衣襟上凝成冰碴,冻得他心口发疼。

直到跑出断骨涯,看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张老才瘫坐在地上,掏出最后一枚疗伤丹给苏云续力。那时苏云的脸已经白得像纸,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张老摸着她的脉,叹了口气:“丫头命硬,这‘清煞丹’是我压箱底的宝贝,总算没白费。”

“云澈?”

苏云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她正举着株刚采的冰心草,叶片上的蓝露滴在她手背上,凉得她缩了缩手指:“发什么呆呢?这株根须很完整,能炼颗好丹。”

云澈看着她手背上的露水,像看到了断骨涯她流在他衣襟上的血。那时候他就想,以后绝不能再让她受这种伤。张老说过“修士之路,能托付后背的才是真同伴”,苏云早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了他愿意用性命去护的人。

他低下头,继续用银铲挖着冰心草,晨露打湿了他的袖口,凉丝丝的,却让心里那股翻涌的情绪慢慢稳了下来。

“大会结束后,”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郑重,“我想回一趟玄幽谷。”

苏云“嗯”了一声,正用草绳把采好的冰心草捆起来,闻言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玄幽谷?就是你说过的,有千年药藤的地方?”

“嗯。”云澈点头,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的指尖上,“那里有座药峰,峰顶的云气能养药,谷底的温泉能解百毒。我小时候在那儿待过几年,认识不少罕见的草药。张老说过,那里的‘回魂草’能治黑煞余毒,正好……”

他没说下去,却想起张老临走时的嘱咐:“苏丫头后背的伤,用回魂草炼药敷上,才能去根。”

他停顿了一下,指尖的银铲轻轻碰了碰泥土里的根须,像是在鼓足勇气:“或许……你愿意一起去看看吗?”

说完这句话,他没敢看她,只盯着田埂上的草叶。晨露顺着草尖往下滴,“嗒”一声打在两人之间的泥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像个没说出口的省略号。

苏云采草的动作彻底停了。

她握着草绳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阳光已经穿透晨雾,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脸颊泛起的浅浅红晕,比冰心草的蓝露还要亮。她抬头时,正好撞进云澈的眼睛里——他的瞳孔很深,像玄幽谷的潭水,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还有种她从未见过的认真,像在说一件比炼丹还重要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下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草叶上:“好啊。”

风吹过药圃,带着冰心草的清冽气息,吹得她鬓角的碎发飘了起来。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要是……不麻烦的话。”

云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她低下头时,脖颈露出的浅浅弧度,看着她把捆好的冰心草放进药篓,动作慢得像在珍惜什么。晨露又从草叶上滴下来,落在他手背上,这一次,他没觉得凉,反而有种温温的暖意,从手背一直传到心里。

老药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后,正蹲在畦边抽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看着两个年轻人,咧开嘴笑了,皱纹里的泥灰都透着点暖意,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悠悠地吐出个烟圈,烟圈在晨光里飘了飘,轻轻散了。

药篓里的冰心草渐渐堆了起来,蓝莹莹的叶片在晨露里闪着光,像藏着一篓子的星星。云澈把最后一株冰心草放进篓里时,苏云正用帕子擦着手背的泥,帕子是浅蓝色的,边角绣着朵小小的药花,是她自己绣的。

“够了吗?”她抬头问他,眼睛亮得像盛着晨露。

“够了。”云澈点头,背起药篓时,感觉比来时沉了些,却也稳了些。

往回走的路上,晨雾已经散了,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投在石板路上,偶尔会重叠在一起。苏云走在他身侧,手里的白瓷瓶还晃着晨露,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云澈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五天后的丹鼎大会,好像也没那么难应付了。

毕竟,有个人在身边等着,要一起去看更远的地方。而断骨涯上结下的羁绊,早已像这药圃里的根须,悄悄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