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学院
野山坪的晨雾裹着铁腥气漫进车辙时,沈砚正蹲在青石板路上,用粗布擦拭铁轮车的轴芯。这是辆从顺纹居后院翻出来的旧车,轮缘嵌着三道玄铁箍,还是去年修复矿场轨道时特意锻造的,此刻正碾过雪龙郡特有的青灰色石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像在数着路途的刻度。
“再往前十里就是黑风口,”云澈牵着系林青禾的麻绳,把傀儡往车斗里塞了塞,“过了风口就得换乘‘铁蹄骡’,那畜生脚力好,能在碎石坡上跑,比咱们推这铁轮车省劲。”他拍了拍车帮上的锈迹,“你说这雪龙郡也是,除了雪城周边,连条正经的灵轨都没有。”
沈砚往轴芯里抹了把青脂——这是磐石郡特产的矿脂,能减少玄铁摩擦的损耗。他抬头望了眼远处盘旋的山道,晨雾中隐约能看见道灰线,那是贯穿东山的青川古道:“张执事说过,天洲五域里,东山的地形最杂。中域有灵脉铺就的飞舟航道,西岛靠鲛绡船渡海,北原的雪狼车能碾过冰原,就咱们东山,除了青郡有几条灵轨,其余十二郡全靠骡马和铁轮车。”
车斗里,林青禾被麻绳固定在帆布包上,月白裙衫沾了些草屑。沈砚伸手替她拂去,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腕时,忽然想起出发前在雪城驿站看到的舆图。青府十三郡像串在青川古道上的铜铃,雪龙郡是北端最沉的那只,往下数是苍岳郡、磐石郡,直到居中的青郡,再往南是青禾郡、云溪郡……每个郡城之间相隔最少三百里,要不是有“灵舟”这种能日行千里的交通工具,寻常修士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自己的郡。
“快看,那是不是铁蹄骡?”云澈忽然指向道口。只见薄雾里钻出个牵着牲口的老汉,身后跟着三匹灰骡,蹄子裹着层厚铁皮,正呼哧呼哧喷着白气。这是雪龙郡山区特有的坐骑,虽无灵力,却能在坡度陡峭的山道上行走,比铁轮车更适合翻越黑风口。
“去野山坪?”老汉接过沈砚递的铜子,往骡背上搭着粗布垫,“那地方偏得很,除了李老的学生,少有外人去。上个月有个青禾郡的姑娘,坐灵舟到雪城,再换铁蹄骡去野山坪,说是要找李老锻把‘禾穗剑’。”
“青禾郡?”沈砚心头一动,“从青禾郡到雪龙郡,坐灵舟要多久?”
“快则五日,慢则七日,”老汉扳着指头数,“灵舟从青禾郡的‘绿秧渡’出发,先到青郡的‘云岭港’,再转北航道到雪龙郡的‘南风渡’,光在青郡就得过三道灵力关卡。”他指了指车斗里的林青禾,“你们这是……带了尊玉像?”
云澈没接话,只把林青禾扶上骡背,用麻绳在骡鞍上缠了三圈。傀儡垂着头,发丝扫过骡毛,竟让那性烈的铁蹄骡温顺了几分。沈砚趁机追问:“除了灵舟,还有别的法子跨郡?”
“有是有,”老汉往嘴里塞了片干草,“磐石郡的矿道里能走‘地行兽车’,那玩意儿在地下跑,从铁山港到青郡只要三日,就是颠簸得能把骨头散架。还有苍岳郡的‘飞索’,架在悬崖上,能溜到青郡的西城门,就是胆小的不敢坐——去年有个修士没抓稳,直接坠进了雾瘴谷。”
铁蹄骡踏上碎石坡时,沈砚才真正明白“黑风口”的含义。狂风卷着碎石砸在玄铁车辙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若不是铁轮车的玄铁箍够厚,怕是早被砸穿了。云澈把林青禾护在怀里,自己后背生生挨了几块碎石,疼得龇牙咧嘴:“这鬼地方,也难怪野山坪收不到学生。”
“李老的册子上写着,野山坪背靠雪龙郡最大的铁矿脉,”沈砚低头看着车斗里的矿石样本,那是出发前特意装的,“翻过黑风口就是矿脉边缘,学生能自己开采矿石锻器,这也是咱们选这儿的缘由。”他忽然指向远处云雾中的一道黑影,“那是什么?”
云澈眯眼望去,只见黑风口尽头的峭壁上,架着道锈迹斑斑的铁索,上面挂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正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像是‘悬车’,”他想起修联卷宗里的记载,“雪龙郡早年用来运送矿石的,靠风力拉动,能载千斤重物,就是不安全,十年前塌过一次,压死了七个矿工。”
说话间,铁蹄骡已踏过风口。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片凹陷的山坳里散落着几十间石屋,最显眼的是座冒着黑烟的铁匠铺,门前竖着根丈高的铁桩,桩上缠满了锻打废弃的铁条,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那就是野山坪修真院?”云澈愣住了,他原以为再怎么简陋,总该有个院门,没想到竟和山间矿场没两样。
“不然怎么叫三流修大。”沈砚笑着跳下车,刚要去扶林青禾,就见个光着膀子的老者从铁匠铺里钻出来,脊梁上的肌肉像老树根般虬结,手里拎着柄比他人还高的铁锤。
“李老?”沈砚试探着喊了声。
老者“嗯”了声,目光扫过铁轮车和铁蹄骡,最后落在林青禾身上,眉头皱了皱:“带个傀儡来?野山坪可不养闲人。”
“她……”沈砚刚要解释,就被云澈打断:“她是我们从影阁废墟里救的,带在身边放心些。我们俩会修法器,能帮您打理铁匠铺。”
李老哼了声,转身往铺里走:“先过试炼再说。后院石堆里埋着淬体石,找三块出来,再徒手劈开那块青石板——就是门口那方,看到没?”
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铁匠铺门口卧着块半人高的青石,表面光滑如镜,边角却泛着淡淡的白痕,显然是被人常年敲打所致。他忽然注意到石缝里嵌着些暗红色粉末,凑近一看,竟是铁屑与血痂的混合物。
“这试炼……”
“去年有个小子手骨裂了,哭着跑回雪城,”李老的声音从铺里传来,带着铁砧敲击的叮当声,“炼体修的是筋骨,不是脸皮。想留下就别娘们唧唧的。”
云澈挽起袖子就要上前,却被沈砚拉住。他指了指青石旁的铁轮车:“咱们修了三年法器,劈石头得用巧劲。你看这石纹,横向比纵向脆,从右上角下锤,能省三成力。”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呜——”的长鸣,像是什么巨兽在嘶吼。李老从铺里探出头,往青川古道的方向瞥了眼:“是南风渡来的灵舟,估摸着是青郡来的学生,去苍岳郡的‘裂云修院’。”他啐了口唾沫,“那破修院仗着离青郡近,每年都抢咱们雪龙郡的好苗子,真当野山坪是泥捏的?”
沈砚望着古道尽头那道掠过云层的白影——那就是灵舟,船底嵌着风灵晶,能借东山的气流腾空百丈。他忽然想起张执事说的,云澈的妹妹云清棠就在苍岳郡的裂云修院,据说那修院主修炼体与御风,学生能踩着灵风在悬崖上奔跑,入学试炼比野山坪还凶险,要在雾瘴谷里徒手抓三只风翼兽。
“苍岳郡离这儿多远?”沈砚问。
“坐铁蹄骡到南风渡,再换乘灵舟,两日能到,”李老的铁锤又落了下去,“不过裂云修院的学生瞧不上咱们野山坪的,觉得咱们练的是粗笨功夫。”他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们还劈不劈?不劈趁早滚,别耽误我炼矿!”
云澈不再犹豫,抄起铁轮车旁的备用钢钎,深吸一口气猛砸下去。钢钎与青石碰撞的瞬间,火星溅起三尺高,震得他虎口发麻。沈砚趁机蹲下身,果然在石堆里摸到块温热的石头——淬体石里含着铁矿脉的余温,与普通石头截然不同。
“找到了!”他举起石头,晨光透过石面的纹路,映出内里流动的暗红色,像有血在石头里淌。
李老的铁锤停了停,眼里闪过丝讶异:“有点意思。这淬体石藏在铁矿脉边缘,寻常人得翻遍整座石堆,你们倒好,半个时辰就找着了。”
云澈正劈到第三下,青石终于裂开道细纹。他喘着粗气笑道:“咱顺纹居修了三年矿场器械,闭着眼都能闻出矿石味儿。”
这时,灵舟的长鸣又从远处传来,这次更近了些,能隐约看见船舷上挂着的青旗——那是青郡修士公会的标志。沈砚望着那道白影掠过黑风口,忽然想起林心怡和苏晓晓,她们去的青禾郡在青府最南端,要坐灵舟穿过七道灵河,据说那里的修院主修炼体与灵植,学生能催着灵禾在三日里成熟,穗子能当法器用。
“青禾郡的灵舟,要走另一条航道吧?”沈砚问。
“得绕青郡的南港,”李老的声音软了些,“上个月有个青禾郡的姑娘来买铁矿,说她们郡的‘嘉禾修院’有片千年灵田,土里能长出淬体用的‘禾根’,比咱们这石髓池还管用。”他瞥了眼车斗里的林青禾,“那姑娘还说,青禾郡有位老傀儡师,能让死物睁眼,就是脾气怪,得用百年灵禾穗当谢礼。”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摸了摸怀里的木牌,上面刻着林青禾的名字,是离开雪城前特意做的。他忽然觉得,这野山坪或许不是终点,只是起点——他们要在这儿把炼体功夫练扎实,然后坐灵舟去青禾郡,去找那位老傀儡师,再去青郡看看青云修大的模样,看看云澈的哥哥云峥是不是真像传闻里说的,能一拳打碎三阶妖兽的獠牙。
云澈终于劈开了青石,正咧着嘴笑,眼角却瞥见林青禾的指尖动了动——像是被飞溅的石屑烫到,微微蜷了蜷。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傀儡又恢复了那副无魂的模样,垂着的睫毛上还沾着片晨雾凝成的水珠。
“发什么呆?”沈砚把第三块淬体石递过来,“李老说通过试炼了,让咱们去收拾石屋。”
云澈“哦”了声,忽然觉得这野山坪的铁腥气里,似乎混进了点别的味道——像是青禾郡的灵禾香,又像是苍岳郡的风雾味,还像是青郡灵轨上的灵力波动。他抬头望了眼盘旋在天际的灵舟尾影,忽然觉得这铁轮车碾过的青石板路,好像正往一个更广阔的地方延伸。
李老的铁锤又响了起来,叮当声撞在黑风口的岩壁上,反弹回来,竟有了些恢弘的意味。沈砚扶着林青禾往石屋走,傀儡的裙角扫过路边的铁矿砂,留下道淡淡的白痕,像在这陌生的山坳里,悄悄写下了第一笔印记。
远处的青川古道上,铁蹄骡正甩着尾巴啃食青草,铁轮车的玄铁箍在晨光里泛着亮,仿佛在说,不管是灵舟还是铁蹄骡,不管是青郡还是青禾郡,路总得一步一步走,就像这铁轮碾过石板,总要留下些辙痕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