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1 / 1)

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刚从情绪里出来的许成军。

也猜到了这是谁。

毕竟30出头,女性,在这自由出入,且能知道他是许成军的大概率也就这么一位。

李晓琳。

他打量着李晓琳的时候,李晓琳也在看他。

并正为他的年轻纳罕,周明电话里说了他是知青,有一部将要在省刊上发表的中篇小说和诗歌,一篇为工商户站台的短篇。

她心里早就给许知青做了个心理画像至少25岁以上!

至于参考标准,就是去年刚靠着《伤痕》爆火在全国掀起伤痕热潮的卢新华。

卢新华多大?

这位今年复旦中文系大三的学生,54年出生,先是插队后是入伍,今年刚好25。

要知道79年之前,卢新华在省级期刊以上杂志发表的作品也才只有一篇在《文汇报》上发表的《伤痕》!

就这么一篇短篇的发表费了多大力,作为在上海的顶级杂志社的编辑她不可能不清楚。

25岁?这都是看在周明硬捧的份上往小了猜!

眼前的许成多大?虽然看着沉稳,但是掩盖不住脸上的那股稚气。

也就20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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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许成军递过《狗尾巴草》,李晓琳眉头渐紧,慢慢沉浸在诗歌的意象里,下意识给出评价:“好诗!

这首诗没有歌颂改革的浪潮,没有描绘国家的巨变,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山坡上的野草。

但是给出了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东西:人性。

似乎还有点朦胧诗的影子,但细读始终意象又都指向具体的生活场景,也不太像。

她下意识再一次抬头打量起来许成军,目光温和的多,有才华的人在哪都会被多优待一些。

何况还长了一副远比一般人好看的模样。

“这诗的风格跟现在艾青的很像,有在全国传播的潜力,是首好诗。”她补充道。

艾青作为“归来的诗人”,在70年代末的创作已摆脱前期的强烈社会批判,转向对自然与生命的细腻观察。

和汪曾祺同为当前自然抒情诗的代表。

是的,汪曾祺除了写小说和散文,还有不少诗歌作品。

显然这算是很高的评价。

许成军微微挑眉,笑了笑:“李老师,谬赞了!”

....

随后的事情也很简单:两人相互认识,互相客气,李晓琳是直爽干脆的性格,要了《试衣镜》的稿子,现场就读了起来。

8000来字,认真读一篇也就20分钟的功夫,但是李晓琳硬是读了1个小时。

越读眉头的皱的越紧,显然是在考量着什么。

李晓琳的目光从稿纸上抬起来,

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像漾开的水波。

“周明说你胆子大。“

她把稿纸往中间推了推。

“现在信了。“

铅笔尖在“碎玻璃唱歌“那行顿了顿,“这结尾,太野。”

要知道,在伤痕兴起之前,知青作品一般只有两类。

多的一类是正在农村或者边疆插队以及刚返城的知青的作品;

少的一类由当时的“专业文艺工作者”创作,他们多为50年代成长起来的作家,未亲身经历插队,但受组织委托“深入知青生活”后写作。

代表作林予短篇小说《边疆晓歌》。

但与其说是作品,不如说是历史纪录片。

这部纪录片在史上最大意义就是为究研究60年代中国青年的思想状态和边疆开发史提供珍贵资料。

这一时期的作品其他的作品大差不差,

本质是宣传载体,屏蔽了个人情感。

而在其之后就是刚刚兴起,以卢新华、刘心武等人为代表的反思、伤痕。

最大的意义是打破了之前作品宏大历史叙事的写作风格!

回归到了个人情感表露。

但作品沉溺于苦难奇观的宣泄,创作手法、情感表达直白,反思也止于控诉。

是不是有点像后来的“青春伤痛”?

多说一句,部分这类作品描写缺乏客观,创作模式悄然植入了西方中心主义的创伤叙事框架,

在看似批判的姿态中完成了对本土历史主体性的解构。

用宋小宝的话来说,就是“不像好人呐。”

当然不可否认其在当下的历史意义。

伟大的作品来源于极致的苦难。

伤痕和反思是苦难孕育出的彼岸花。

站在了时代的风口嘛。

不过从内容和创作思路来看,

哪怕算上当前刚漏出头的改革。

也找不出一篇像《试衣镜》这样“野”的作品。

路子野、写作手法野,哪哪都野。

...

后面的事很简单,作为编辑肯定要了解作品的创作思路,两个人就着《试衣镜》开始起了讨论。

讨论?

也不太像。

因为李晓琳强势干脆的性子,这到好像有点像访谈。

于是,

李晓琳抬眼问:“小说里镜子不反光,反倒会分裂。春兰在柜台后理布料,影子却在镜里试碎花衫,这种分裂,你怎么想到的?”

“在百货大楼见的,”许成军答得实在。

“有个售货员姑娘,总趁人少对着试衣镜比划新布料,手指捏着布角往身上贴,快得像偷东西。可她从不真穿,就只比划。我忽然觉得,镜子里的她才是真的,现实里的反倒是装的。”

李晓琳翻到某页,念道:“‘镜面里的碎花布突然裹住她,领口系成蝴蝶结,镜外的布料却还乖乖挂在货架上。’这里视角很特别,不在春兰意识里,也不在旁观者眼里,倒像镜子自己在看。这种转换,你想解决什么?”

“想让读者看见被压着的部分,”许成军说,“镜子成了她的第二重人生,影子做的,全是她不敢做的。用镜子的视角,这重人生就能直接露出来,不用绕弯子。”

“最后那段,春兰影子在镜中解纽扣,手指被线头缠住,‘越挣越紧,像被捆住的蝴蝶’。细节是真见的?”

“线头是无意撞见的,”许成军点头,“但镜里的‘缠绕’是故意的。她的渴望和恐惧就像这线头,越想挣,缠得越紧。”

李晓琳指尖在稿纸上敲了敲:“这种现实里不可能有的情节,该归哪类?有点像魔幻现实主义?”

说到这李晓琳有点后悔,毕竟在全国范围内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研究也才刚刚开始。

今年年初,沈国正打响了国内研究拉美的第一枪。

5月,《外国动态》首次将拉美当代小说的特征译为“魔幻现实主义”。

聊这样新潮的玩意,显然有点为难正在插队的知青。

不是瞧不起,是这年头知青真没渠道接触西方作品。

答不上来,就有点让人下不来台。

但许成军给了她巨大的惊喜。

或者,可以说是惊讶!

要不是注意形象,

她都想学孙悟空来一句:

妖怪,你是个什么玩意儿?